掏古井  

 

以下故事摘自「二十年目睹的怪現象」第五十七回「充苦力鄉人得奇遇 發狂怒老父責頑兒」及第五十八回「陡發財一朝成眷屬 狂騷擾遍地索強梁」前段。

 

「二十年目睹的怪現象」是清末吳跰人名沃堯,以字行所著的章回小說。吳氏蒐集當時的社會怪象與亂象,有真事,有傳說,將諸多故事彙集成書。以一個虛構的十六七歲少年為男主角串場,將故事以主角的經歷或見聞呈現。書中包含了大量的小故事,由這些故事可看出其實滿清之敗亡,不在為政,不在貪瀆,這些都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在於社會整體人心的醜陋,一個社會如果大多數是心腸不好又自私的愚人,沒有公理、沒有正義祇有自私與歪曲,這個國家絕不會有前景。

 

是故,西哲有云:愚蠢是世上最大的罪惡。

 

天下掉下來的老婆 之三

 

淘古井的苦力

 

我在廣東部署了幾天,便到香港去辦事,也耽擱了十多天。一天,走到上環大街,看見一家洋貨店新開張,十分熱鬧。路上行人,都嘖嘖稱羨,都說不料這個古井叫他淘著。我雖然懂得廣東話,卻不懂他們那市井的隱語,這「淘古井」是甚麼,聽了十分納悶。後來問了旁人,才知道凡娶著不甚正路的婦人,如妓女、寡婦之類做老婆,卻帶著銀錢來的,叫做「淘古井」。知道這件事裡面,一定有甚麼新聞,再三打聽,卻又被我查著了。

註:俚語中「淘古井」通常指青壯年的男人與老婦、寡婦性交,古井意指女方下身那口井已多年未被男人探掏。此處用法稍異,作者將女主角的年紀大幅減少。

 

原來花縣地方,有一個鄉下人,姓惲,名叫阿來,年紀二十多歲,一向在家耕田度日,和他老子兩個,都是當佃戶的。有一天,被他老子罵了兩句,這惲來便賭氣逃了出來,來到香港,當苦力度日。這「苦力」兩個字,本來是一句外國話Coolie,是扛擡搬運等小工之通稱。廣東人依著外國音,這麼叫叫,日子久了,便成了一個名詞,也忘了他是一句外國話了。惲來當了兩個月苦力之後,一天,公司船到了,他便走到碼頭上去等著,代人搬運行李,好賺幾文工錢。到了碼頭,看見一個鹹水妹。

 

看官先要明白了「鹹水妹」這句名詞,是指的甚麼人。香港初開埠的時候,外國人漸漸來的多了,要尋個妓女也沒有。為甚麼呢?因為他們生的相貌和我們兩樣,那時大家都未曾看慣,看見他那種生得金黃頭髮,藍眼睛珠子,沒有一個不害怕的,那些婦女誰敢近他;只有香港海面那些搖舢舨的女子,他們渡外國人上下輪船,先看慣了,言語也慢慢的通了,外國人和他們兜搭起來,他們自後就以此為業了。香港是一個海島,海水是鹹的,他們都在海面做生意,所以叫他做「鹹水妹」。以後便成了接洋人的妓女之通稱。這個「妹」字是廣東俗話,女子未曾出嫁之稱,又可作婢女解。現在有許多人,凡是廣東妓女,都叫他做「鹹水妹」,那就差得遠了。

 

這鹹水妹從公司輪下來,跨上舢舨,搖到岸邊,恰好碰見惲來,便把兩個大皮包交給他。問他這裡哪一家客棧最好,你和我扛了送去,我跟著你走。惲來答應了,把一個大的扛在肩膀上,一個稍為小點的提在手裡,領著那鹹水妹走。走到了一處十字路口,路上車馬交馳,一輛馬車,在惲來身後飛馳而來,幾乎馬頭碰到身上;惲來急忙一閃,那邊又來了一輛,又閃到路旁。回頭一看,不見了那鹹水妹,呆呆的站著等了一會,還不見到。他心中暗想:「這裡面不知是甚麼東西。他是從外國回來的,除了這兩個皮包,別無行李,倘然失了,便是一無所有的了,只怕性命也要誤出來。這便怎麼處呢?」想了半天,還不見來,他便把兩個皮包送到大館裡去(旅香港粵人,稱巡捕房為大館)。一逕走到寫字間,要報明存放,等失主來領。誰知那鹹水妹已經先在那裡報失了,形色十分張皇;一見了惲來,登時歡喜的說不出來,一迭連聲說:「你真是好人!」巡捕頭問惲來來做甚麼。那鹹水妹表明他不見了物主,送來存放待領的話。巡捕頭道:「那麼你就仍舊叫他給你拿了去罷。」

 

於是兩個出了大館,尋到了客棧,揀定了房間。鹹水妹問道:「你這送一送,要多少工錢?有定例的麼?」惲來道:「沒有甚麼定例。碼頭上送到這裡,約莫是兩毫子左右。粵人呼小銀元為毫子;此刻多走一次大館,隨你多給我幾文罷。」鹹水妹給他三個毫子。他拿了,說一聲「承惠」(承惠二字是廣東話,義自明。)便要走。鹹水妹笑道:「你回來。這兩個皮包,是我性命交關的東西,我走失了,你不拿了我的去,還送到大館待領,我豈有僅給你三個毫子之理,你也太老實了。」說罷,在一個小皮夾裡,取出五個金元來給他。惲來歡喜的了不得,暗想我自從到香港以來,只聽見人說金仔(粵人呼金元為金仔),卻還沒有見過。總想積起錢來,買他一個頑頑,不料今日一得五個。因說道:「這個我拿回去不便當。我住的地方人雜得很,恐怕失了,你有心給我,請你代我存著罷。」鹹水妹道:「也好。你住在哪裡?」惲來道:「我住在苦力館(小工總會也,粵言)。每天兩毫子租錢,已經欠了三天租了。」鹹水妹又在衣袋裡,隨意抓了十來個毫子給他。惲來道:「已經承惠了五個金仔,這個不要了。」鹹水妹道:「你只管拿了去。你明天不要到別處去了,到我這裡來,和我買點東西罷。」惲來答應著去了。

 

次日,他果然一早就來了。鹹水妹見他光著一雙腳,拿出兩元洋錢,叫他自己去買了鞋襪穿了。方問他匯豐在哪裡,你領我去。他便同著鹹水妹出來。在路上,鹹水妹又拿些金元,向錢鋪裡兌換了墨銀。一路到了匯豐,只見那鹹水妹取出一張紙,交到櫃上,說了兩句話,便帶了他一同出來,回到客棧。因對他說道:「我住在客棧裡,不甚便當。你沒有事,到外面去找找房子去,找著了,我就要搬了。」又給他幾元銀道:「你自己去買一套乾淨點衣服,身上穿的太要不得了。」惲來答應著,便出去找房子。他當了兩個多月苦力,香港的地方也走熟了,哪裡冷靜,哪裡熱鬧,哪裡是鋪戶多,哪裡是人家多,一一都知道的了。出來買了衣服,便去尋找房子,繞了幾個圈子,隨便到小飯店裡吃了午飯。又走了一趟,看了有三四處,到三點鐘時候,便回到客棧。劈面遇見鹹水妹,從棧裡出來。惲來道:「房子找了三四處,請你同去看看那一處合式。」鹹水妹道:「我此刻要到匯豐去,沒有工夫。」說著,在衣袋裡取出房門鑰匙,交給他道:「你開了門,在房裡等著罷。」說罷,去了。

 

惲來開門進房,趁著此時沒有人,便把衣褲換了。桌上放著一面屏鏡,自己彎下腰來一照,暗想:我不料遇了這個好人,天下哪裡有這便宜事!此刻我身上的東西,都是他的了。不過代他扛送了一回東西,便賺了這許多錢。想著,又鎖了房門,把兩件破衣褲拿到露臺上去洗了,晾了,方才下來。恰好鹹水妹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小皮包,兩個人扛著一個保險鐵櫃送了來。惲來連忙開了門,把鐵櫃安放妥當。送來的人去了。鹹水妹開了鐵櫃,把小皮包放進去,又開了那兩個大皮包,取了好些一包一包的東西,也放了進去;又開了一個洋式拜匣,檢了一檢,取了一個鑽石戒指帶上,方才鎖起來。

 

惲來便問去看房子不去,又把買衣服剩下的錢繳還。鹹水妹笑道:「你帶在身邊用罷。我也性急得很,要搬出去,我們就去看看罷。」於是一同出來,去看定了一處,是三層樓上,一間樓面,講定了租錢,便交代惲來去叫一個木匠來,指定地方,叫他隔作兩間,前間大些,後間小些,都要裝上洋鎖;價錢大點都不要緊,明天一天之內,定要完工的。木匠聽說價錢大也不要緊,能多賺兩文,自然沒有不肯的了。講定之後,二人仍回到客棧裡。

 

惲來看見沒事,便要回去。鹹水妹道:「你去把鋪蓋拿了來,叫棧裡開一個房,住一夜罷。從此你就跟著我幫忙,我每月給還你工錢,不比做苦力輕鬆麼。」惲來暗想我是甚麼運氣,碰了這麼個好人。因說道:「我本來沒有鋪蓋,一向都是和人家借用的。」鹹水妹道:「那麼你就不要去了。」一會,茶房開了飯來,鹹水妹叫多開一客。一會添了來,鹹水妹叫惲來同吃。惲來道:「那不行,你吃完了我再吃。」鹹水妹道:「我這甚麼要緊。我請你來幫忙,就和請個伙計一般,並不當你是個下人。」惲來只得坐下同吃,卻只覺著坐立不安。

 

吃過了晚飯,已是上火時候。鹹水妹想了一想,便叫惲來領到洋貨鋪裡去,揀了一張美國紅氈,便問惲來這個好不好。惲來莫名其妙,只答應好。鹹水妹便出了十八元銀,買了兩張。又揀了一床龍鬚席,問惲來好不好。惲來也只答應是好的。鹹水妹也買了。又買了一對洋式枕頭,方才回棧。對惲來道:「你叫茶房另外開一個房,你拿這個去用罷。你跑了一天,辛苦了,早點去睡。」惲來大驚道:「這幾件東西,我看著買了二十多元銀,怎麼拿來給我!我沒有這種福氣!只怕用了一夜,還不止折短一年的命呢!」鹹水妹笑道:「我給了你,便是你的福氣,不要緊的,你拿去用罷。」惲來推托再三,無奈只得受了。叫茶房另外開一間房,把東西放好;恐怕自己身上髒,把東西都蓋髒了,走上露臺自來水管地方,洗了個澡,方才回房安睡。一夜睡的龍鬚席,蓋的金山氈,只喜得個心癢難撓,算是享盡了平生未有之福。

 

酣然一覺,便到天亮。鹹水妹又叫他同去買鐵床桌椅,及一切動用家私,一切都送到那邊房子裡去。又叫惲來去監督著木匠趕緊做,「我飯後就要搬來的」。惲來答應去了。到了午飯時候,便回棧吃飯。吃過飯,便算清房飯錢,叫人來搬東西。惲來道:「只要叫一個人來,我幫著便擡去了,只有這鐵箱子重些。」鹹水妹道:「我請你幫忙,不過是買東西等輕便的事;這些粗重的事不要你做,你以後不要如此。」於是另外叫了苦力,搬了過去。那三四個木匠,還在那裡「砰砰訇訇」的做工,直到下午,方才完竣。兩個人收拾好了,一一陳設起來。把惲來安置在後間,睡的還是一張小小鐵床。又到近處包飯人家,說定了包飯。

 

從此惲來便住在鹹水妹處,一連幾個月,居然「養尊處優」的,養得他又白又胖起來。然而他到底是個忠厚人,始終不涉於邪,並好像不知那鹹水妹是女人似的。那鹹水妹也十分信他,門上配了兩個鑰匙,一人帶了一個,出入無礙的。

 

一天,惲來偶然在外面閒行,遇見了一個從前同做苦力的人,問道:「老惲,你好啊!幾個月沒看見,怎麼這樣光鮮了?哪裡發的財?」惲來終是個老實人,人家一問,便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那人一愣道:「你和他有那回事麼?」惲來愕然道:「是哪一回事?」那人知道他是個呆子,便不和他多說,只道:「這是從金山發財回來的,鐵櫃裡面不知有多少銀紙(粵言鈔票也),好歹撈他幾張,逃回鄉下去,還不發財麼,何必還在這裡聽使喚,做他的西崽?」惲來聽了,心中一動,默默無言,各自分散。

 

回到屋裡,恰好那鹹水妹不在家,看看桌上小鐘,恰是省河輪船將近開行的時候。回想那苦力之言不錯,便到鹹水妹枕頭邊一翻,翻出了鐵櫃鑰匙,開了櫃門,果然橫七豎八的放了好幾卷銀紙。惲來心中暴暴亂跳,取了兩卷;還想再取,一想不要拿得太多了,害得他沒得用。又怕他回來碰見,急急的忘了關上櫃門,忙忙出來,把房門順手一帶;喜得房門是裝了彈簧鎖的,一碰便鎖上了。惲來急急走了出來,逕登輪船,竟回省城去了。

 

回到省城,又附了鄉下渡船(猶江南之航船也),回到花縣。到了家,見了他老子,便喜孜孜的拿出銀紙來道:「一個人到底是要出門,你看我已經發了財了。」他老子名叫阿亨,因他年紀老了,人家都叫他老亨。當下老亨聽了兒子的話,拿起一卷,打開一看,大驚道:「這是銀紙啊!我還是前年才見過,我歡喜他,湊了一元銀,買了一張藏著,永遠捨不得用。你哪裡來這許多?莫非你在外面做了強盜麼?你可不要在外頭闖了禍累我!」惲來是老實到極的人,便把上項事一一說出。老亨不聽猶可,聽了之時,頓時三尸亂暴,七竅生煙,飛起腳來,就是一腳,接連就是兩個嘴巴。大罵:「你這畜生!不安分在家耕田,卻出去學做那下流事情,回來辱沒祖宗!還不給我去死了!」說著,又是沒頭沒腦的兩三拳。惲來知道自己的錯,不敢動,也不敢則聲。老亨氣過一陣,想了個主意,取了一根又粗又大、拴牛的麻繩來,把兒子反綁了,手提了一根桑木棍,把那兩卷銀紙緊緊藏在身邊,押著下船。在路上飯也不許他吃。到了省城,換坐輪船,到了香港,叫他領到鹹水妹家裡。

 

那鹹水妹為失了五百元的銀紙,知是惲來所為,心中正自納悶。過了一天,忽見一個老頭子,綁著他押了來,心中正在不解。看那老頭子,又不是公差打扮。正要開言相問,老亨先自陳了來歷,又把兒子偷銀紙的事說了。取出銀紙,一一點交,然後說道:「這個人從此不是我的兒子了,聽憑阿姑(粵人面稱妓者為阿姑)怎樣發落,打死他,淹死他,殺他,剮他,我都不管了!」說著,舉起桑木棍,對準惲來頭上盡力打去。嚇得鹹水妹搶上前來,雙手接住。只聽得「噯呀」一聲。

 

原來惲老亨用力過猛,他當著盛怒之下,巴不得這一下就要結果了他的兒子。鹹水妹搶過來雙手往上一接,震傷了虎口,不覺喊了一聲:「噯呀!」一面奪過了桑木棍,忙著舀了一碗茶送過來。又去鬆了惲來的綁。方才說道:「這點小事,何必動了真氣!老爺不要氣壞了自己,我還有說話商量呢。」這惲老亨一向在鄉下耕田,只有自己叫人家老爺,那裡有人去叫過他一聲老爺的呢,此刻忽然聽得鹹水妹這等稱呼,弄得他週身不安起來。然而那個怒氣終是未息,便說道:「偷了許多銀紙還算是小事,當真要殺了人才算大事麼!阿姑你便饒了他,我可饒他不得!此刻銀紙交還了你,請你點一點,我便要帶他回去治死了他,免得人家說起來,總說我惲老亨沒家教,縱容兒子作賊。」說著,又站起來,揮起拳頭,打將過去。

 

鹹水妹連忙攔住道:「老爺有話慢慢說。等我說明白了,你就不惱了。」說罷,便把上岸遇見惲來的事,從頭說了一遍。又道:「我因為看他為人忠厚,所以十分信他敬他。就是他拿了這五百多元,我想也未必是他自己起意,必是有人唆弄他的。他雖然做了這個事,到底還是忠厚。若是別人,既然開了我的鐵櫃,豈有不盡情偷去之理。就是銀紙,一起放著的,也有十二三卷,他只拿得兩卷,還有多少鑽石、寶石、金器、首飾,都在裡面,他還絲毫沒動。這不是他忠厚之處麼。所以我前天回來,看見鐵櫃開了,點了點錢,只少了五百多元,我心中還自好笑,這個就像小孩子偷兩文錢買東西吃的行為。我還耽著心,恐怕他懼罪,不知逃到哪裡去,就可惜了這個人了。難得老爺也這般忠厚,親自送了來。我這一向本來有個心事,今天索性說明白了:我從十八歲那年,在這裡香港做生意,頭一個客人就是個美國人,一見了我就歡喜了,便包了我,一住半年。他得了電報要回去,又和我商量,要帶我到美國,情願多加我包銀。我便跟他到美國去了,一住七年,不幸他死了。這個人本是個富家,他一心只想娶我,我也未嘗不肯嫁他;然而他因為我究竟擔了個妓女的名字,恐怕朋友看不起,所以遲遲未果。他卻又不肯另娶別人,所以始終未曾娶親。他臨死的時候,寫了遺囑,把家財分給我二萬,連我平日積蓄的也有萬把。我想有了這點,在美國不算甚麼,拿回中國來,是很好的一家人家了,所以附了公司船回來。不想一登岸便碰了他。見他十分老實可靠,他雖然無意,我倒有意要想嫁他了。我在外國住了七八年,學了些外國習氣,不敢胡亂查問人家底細;後來試探了他的口氣,知道他還沒有娶親,我越發歡喜。然而他家裡的人是怎樣的,還沒有知道,此刻見了老爺也是這等好人,我意思更加決定了。但不知老爺的意思怎樣?」

 

惲老亨聽了,心中不覺十分詫異,他何以看上了我們鄉下人。娶了他做媳婦,馬上就變了個財主了。只是他帶了偌大的一分家當過來,不知要鬧甚麼脾氣。倘使鬧到一家人都要聽他號令起來,豈不討厭。心中在那裡躊躇不定。鹹水妹見他遲疑,便道:「我雖然不幸吃了這碗飯,然而始終只有一個客,自問和那胡拉亂扯的還不同。老爺如果嫌到這一層,不妨先和他娶一房正室,我便情願做了侍妾。」惲老亨吐出舌頭道:「我們鄉下人,還講納妾麼!」鹹水妹道:「那麼就請老爺給個主意。」惲老亨還自沉吟。鹹水妹道:「老爺不要多心。莫非疑心到我帶了幾個錢過來,怕我仗著這個,在翁姑、丈夫跟前失了規矩麼?我是要終身相靠的,要嫁他,也是我的至誠,怎肯那個樣子呢。」惲老亨見他誠懇,便歡喜起來,一口應允。鹹水妹見他應允了,更是歡喜。只有那惲來在旁邊聽得呆了,自己也不知是歡喜的好,還是不歡喜的好,心裡頭好像有一件東西,在那裡七上八下,自己也不知是何緣故。

 

鹹水妹便拿了兩張銀紙給惲來,叫他帶著老子,先去買一套光鮮衣褲、鞋襪之類,惲老亨便登時光鮮起來。又叫了裁縫來,量了他父子兩個的衣裁,去做長衣。因為惲老亨住在這裡不便,又買了一份鋪蓋,叫他父子兩個,先到客棧裡住下,一面另尋房屋。不到兩天,尋著了一處,便置備木器及日用家私,搬了進去。擇了吉日迎娶,一般的鼓樂彩輿,鳳冠霞帔,花燭拜堂,成了好事。那女子在美國多年,那洋貨的價錢都知道的,到了香港,看見香港賣的價錢,以為有利,便拿出本錢,開了這家洋貨店。

 

我打聽得這件事,覺得官場、士類、商家等,都是鬼蜮世界,倒是鄉下人當中,有這種忠厚君子,實在可歎。那女子擇人而事,居然能賞識在牝牡驪黃以外,也可算得一個奇女子了。

 

 

老頭的話:

 

作者由於身處晚清社會人心澆薄舉目所見都是自私貪又愚蠢的人所以藉書中的敘述一再推崇老實」。讀者可以看出這苦力惲來憑空得妻又得財,除了運氣好以外,祇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老實。就如同書中另篇野雞道台的故事(另見:野雞道台)。

 

然而推崇老實的作者其實很不老實,女人挑男人重點決不在「老實」。書中沒提,甚至是刻恴不提的是鹹水妹真正看上的是惲來的年輕力壯、幹得好,而且相貌應該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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