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戰美軍與越女 (3)  

越戰美軍嫖東南亞婦女

 

本文作者:謝鴻均女士

 

愛情是神話,藝術是見證

──宙斯(Zeus)的愛情原型與藝術的推演具現

 

早在兩千多年前,浪漫的希臘人就已洞悉愛情的虛幻本質,然不甘於宿命安排,他們以鬥士精神來挽救並昇華這個無法掌握的悲劇,從而虛擬了希臘神話(希臘悲劇),委任眾諸神以身體力行的方式將人類在現世所歷經的無奈,轉化為精神上的救贖。在沒有倫理道德的包袱下,以「虛擬實境」的架構來探索人類的愛情心理原型與集體潛意識,讓人得以恣意荒唐地遨遊在無遠弗界的愛戀享樂中。然而,一旦從神話虛幻回到現世肉身之時,愛情神話則會頓然轉化為成就他種目的(性、繁衍、金錢、權力等)的潤滑劑,潤滑劑總有乾枯和替換品牌的時候,故愛情的原型則在一次次虛實轉換的過程中,頑固地肯定人類難以逃脫的宿命。

 

愛情是神話,神話是虛構,而藝術則秉持尼采的「永劫回歸」觀,以棄而不捨的具現方式來見證人類對愛情想像的虛擬過程,其中希臘神話的宙斯(Zeus)則拓闢了無數的愛情話題,提供給歷代藝術家取之不盡的創作題材。宙斯的風花雪月不僅受到了心理學嚴謹的歸納分析,在圖像的見證過程裡,歷代藝術家在處理宙斯的視覺語彙及其承傳文脈上,更是執行了抽絲剝繭的人文視察:

 

從天帝宙斯說起,他與正妻(亦是妹妹)希拉(Hera)的蜜月長達三百年,據說希拉每年都要在卡納索斯泉(Kanathos)恢復她的童貞,泉水讓她重新以處女之身回去侍奉宙斯。巴洛克時期的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受法國皇太后瑪麗(Marie de Medici)委任,繪製太后生平系列作品第一張(圖一)便是以宙斯和希拉來隱喻瑪麗的父母,描述他們在親愛關係中生下了瑪麗皇后。圖中兩人愛戀依偎在這幅長型作品的上端,希拉一往情深地望著宙斯,而宙斯則以貪婪的眼光瞄向佔有畫福主要位置的命運三女神(過去、現在、未來)。這件作品的主題是瑪麗皇后的父母鶼鰈情深,隱喻手法是宙斯與希拉的愛情故事,而魯本斯對自己妻子的愛戀,則具現在這三位散發著官能之愛的裸體女神,這是愛情故事一箭三鵰的聰明策略。宙斯風流的視點散發著他的偷腥本性,希拉常為他惹花拈草的行徑暴跳如雷,而她原本象徵神聖婚姻、多產與再生的女神,對宙斯的愛是忠貞不虞的,卻因為宙斯的風流成性而被塑造成嫉妒心強烈的妻子,忙於懲罰那些宙斯愛上的女子及其私生子,替希臘神話添上許多「公主王子從此過著…」的多事風波。

 

圖一:魯本斯,《天后和命運三女神》,1621-5

(圖一)魯本斯,《天后和命運三女神》,1621-5  

 

 

宙斯的偷腥式愛情真是千奇百怪,他洞悉女性心理,將女性對於動物的溫柔與愛撫轉化為愛情的激素。他將自己化作一隻天鵝,與麗達(Leda)尋歡(圖二),盧梭(Rosso)描繪了這段充滿著情慾的交合,將天鵝的頸子伸長如男性的陰莖於麗達的雙腿之間,而天鵝的羽毛則輕拂著她的下體,深情款款地注視著閉上雙眼的麗達,並將嘴靠上她的雙唇(事後麗達生下了兩個蛋,孕育出宙斯的名私生子女)。宙斯也曾將自己化作一隻惹人憐愛的白色公牛,接近泰利(Tyre)國王的女兒歐蘿芭(Europa)(圖三),在她為公牛編織花環戲耍之際順勢遊說騎上牛背,公牛則飛奔將她誘拐到克里特島,歐蘿芭驚慌失措,但仍緊握住牛角,目光注視著坐上方的愛神邱比特,對愛情的意義感到惶恐(她之後生下三名私生子);或者,倒過來看,宙斯與美麗動人的伊歐(Io)調情,希拉出現了,宙斯趕緊將伊歐變成一隻美麗的小牡牛(圖四),騙希拉這是剛造出來的動物,希拉起了疑心,便要求宙斯割愛,而她得到牡牛之後即交給百眼神看守,好讓宙斯無法接近;為了搭救伊歐,宙斯派漢密斯(Hermes)用音樂催眠百眼神的一百隻眼睛,將他的頭砍下,解放了伊歐,還其人身,之後宙斯發揮他的練金術,化身作雲霧與伊歐交歡(圖五),圖中烏雲化做一隻爪子抱住伊歐的腰部,隱約中霧狀的宙斯親吻著她的臉頰,在混沌中她沈溺在肉體的歡愉中。此外,宙斯還將自己化作一陣黃金雨(圖六),造訪被父親監禁的達妮(Danae),圖左側的達妮渴望愛情,而右方的女僕則貪婪地用裙擺接收下墜的黃金,宙斯在金錢的視覺隱喻下與達妮交歡(生下了一名私生子)。

 

 

圖二:魯本斯,《麗達與天鵝》,17世紀

(圖二)魯本斯,《麗達與天鵝》,17世紀   

 

圖三:提香,《誘拐歐羅芭》,1559-62

(圖三)提香,《誘拐歐羅芭》,1559-62   

 

圖四:拉斯曼(Pieter Lastman),《希拉發現宙斯與伊歐》,1618

(圖四)拉斯曼(Pieter Lastman),《希拉發現宙斯與伊歐》,1618  

 

圖五:科雷吉歐(Correggio),《宙斯與伊歐》,十六世紀 

(圖五)科雷吉歐(Correggio),《宙斯與伊歐》,十六世紀  

 

圖六:提香,《達妮與黃金雨》,1554 

image(圖六)提香,《達妮與黃金雨》,1554012  

 

從宙斯以上的六則愛情事件中可發現,除了第一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天后和命運三女神》有男女主角的場景之外,其餘的五場戀愛都讓女方唱獨腳戲(包括無辜的小牡牛伊歐),而宙斯則持有幕後主控權,將自己的原形隱藏在讓女性愛憐的動物身上,或是沒有實質承諾的混沌中,自己則抽身遠看著女性感官情慾的滿足場景。之後所附帶的紅利價值,則是繁衍下他的後代。就算是希拉能夠在名分上實質擁有宙斯,但她的愛卻是始終是出自嫉妒的。女性在感情的路途上,似乎注定要以精神和潛意識上的意淫為歸宿,而視覺感官經驗的部分則是男性的專屬。就連愛神邱比特與賽姬(Psyche)之間的愛情,亦多發生在賽姬昏睡的狀態下,一旦賽姬用到了肉眼來觀看,則會失去愛情,要經過許多艱難的考驗才能得回。在此,男性的愛情需有實質和肉體的回饋,而女性可停留在精神和形而上的領域,實質的東西會有時效和存在的問題要面對,精神的部分卻能夠在閉上雙眼時,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這中間是否能夠找到一個平衡於唯心與唯物的位置呢?或許從宙斯的同性愛情經驗中可以得到答案。

 

宙斯的風流除了在異性身上,亦拓展到了同性之間的愛戀。為了親近喜好打獵的凱莉絲杜(Callisto),他會將自己化身為純潔善良的月神黛安娜(圖七),洛可可(Rococo)畫家布雪(Boucher)以法國宮廷享樂的手法描繪這兩位秀色可餐、甜美俗麗的女子,畫中的黛安娜(宙斯)將手中的弓箭與獵獲的雉雞放置一旁,以男性的呵護姿態親密地摟住凱莉杜斯,並有邱比特向她們射出代表愛情的箭,凱莉絲杜以女性手帕交的姊妹情誼與心情來迎接這段感情,讓宮廷的男性觀賞者們「一箭雙雕」地以視覺征服了兩位美女。此外,宙斯亦將自己化身作一隻老鷹,以一種情慾的姿態掠持美俊的少年加尼密地(Ganymede)(圖八),少年所配掛的金光閃閃的箭匣則從他側腿曖昧地挺出,宙斯在空中與少年大肆調情,老鷹扮演著主導地位,卻一反緊掐住掠奪的獵物凶猛姿態,轉而溫柔地將爪子攀扶在少年腿上。在傳統圖像表現裡的男性之間情愛,多半是建立在其他共事或共識的公共事物上,而將單一情愛暴露在外並非常見之事;因此,與加尼密地的愛情亦出現在守獵和被獵捕的轉喻關係上,讓觀者間接認知其中的情愛。

 

 

圖七:布雪(François Boucher),《黛安娜與凱莉絲杜》,1759

(圖七)布雪(François Boucher),《黛安娜與凱莉絲杜》,1759  

 

圖八:魯本斯,《加尼密地被擄》,十七世紀 

(圖八)魯本斯,《加尼密地被擄》,十七世紀   

 

 

用以闡釋上述兩則神話及繪畫的心理架構,正是容格集體潛意識的性別詮釋:在人類心靈駐有代表陰性傾向的「安尼瑪」(anima)和代表陽性傾向的「安尼姆斯」(animus),在不同的情況下會依比例具現。當宙斯要解除女性戒心的時候,會將自己的「安尼瑪」釋放出來,化身為女性以取得另一位女性的信賴,而布雪的作品(圖七)以女性之間的愛戀,雖在原意上仍是宙斯的異性戀譜曲,但在視覺具現所引導的則曖昧指向了女同志戀情。而宙斯愛上俊美少年的時候(圖八),他的「安尼姆斯」則會顯現在英勇的老鷹身上,而鷹的英勇象徵則容易激起少年對同性原型的崇拜和眷戀。藉由「安尼瑪」和「安尼姆斯」的比例分配與藝術家在其中所拿捏的表現,觀者得以享讀宙斯與愛人在肉體和心靈上的戀愛。

 

然有趣的是,歷史圖像在處理同性愛戀時,女性之間的表現似是理所當然地為(男)人接受,但屬於男性之間的愛戀則需藉由多重隱喻迂迴繞行至主題,是否男同志愛情會傷損男性威嚴本色?不過,這樣的避諱在當代藝術的表現上,則出現了大膽的突破:在馬利亞尼(Carlo Maria Mariani)的《臣服於智慧之手》(圖九)中,兩名觸膝對坐、頭戴桂冠的希臘男神提起各自的右手,持筆為對方描塑,兩人被彼此的健碩的體態和毫無瑕疵的希臘古典美互相吸引,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對方。這當中所引發出來的以不僅是男性之間的愛戀,甚而推進到對自己的愛戀了!一如神話中的納西瑟斯(Narcissus, 源自「自戀」(narcissicism)一字)在水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驚羨於自己的美貌,但伸手到水裡卻發現抓不住它。從同志之愛到自戀,馬利亞尼畫中手持畫筆的青年則發揮了藝術的魔力,成功地以同志愛的方式捕捉並保存對自己的愛戀。馬利亞尼以新古典主義的技法表現一方面順勢帶出了古典神話,一方面明白呈現同志愛,亦是後現代主義發展中的「回歸古典」支派代表。走唯美形式主義路線的梅波索爾波(Robert Mapplethorpe)在其黑白攝影作品中(圖十),則索性將自己扮為陰陽同體,他坦露出陽剛的上身,將俊秀的五官上妝並襯以嫵媚的捲髮,目光對視著觀者,散放出純真、善良與自足的氣質。他將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性別原型毫無保留地流露在自己身上,並讓「安尼瑪」的自己和「安尼姆斯」的自己結下愛的盟約。梅波索爾波誠實的作品雖受到保守社會道德標準的責難,甚有電影(《非關情色》)來描述這其中的爭議與官司審判過程,但他在同性戀和自戀的自白能量卻足以鼓勵後起之浪,在胡志強的《疑惑》(圖十一)裡,閉起雙眼的男子將自己的「安尼瑪」和「安尼姆斯」對吻了起來,兩個自己重疊在一個頭部,兩個唇溶為一個腫脹滿足的生殖孔洞,似是愛到盡頭已無任何的怨悔,靈與肉高潮高潮迭起;在他的《蝶之吻》(圖十二)中,在兩個自己總算分開了,但雙眼睫毛的連結與分離,直指向私處的隱射,極具感官情慾的雙唇卻如膠似漆呈一蝶狀,似剎那間即帶引著梁山泊與祝英台的靈魂,再延續幾個世紀的戀愛。

 

 

圖九:馬利亞尼,《服從於智慧之手》,1983

(圖九)馬利亞尼,《服從於智慧之手》,1983   

 

圖十:梅波索爾波,《自畫像》,1980

(圖十)梅波索爾波,《自畫像》,1980   

 

圖十一:胡志強,《疑惑》,2001

(圖十一)胡志強,《疑惑》,2001   

 

圖十二:胡志強,《蝶吻》,2001

(圖十二)胡志強,《蝶吻》,2001  

 

 

人類的性別原型是自然的型塑,然高級藝術排斥著屬於大眾文化範疇的快感,過往的歷史圖像更不鼓勵男性之間的親密愛戀圖像,他們常態性地被象徵為他種物像,在遮掩當中吐露情愫。美國評論家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六零年代發表了「反對詮釋」(Against Interpretation)一文,要我們用眼睛、耳朵和感官直接「感覺」藝術,[1]以捨去過度制化了的語彙詮釋,以在視覺表現上鼓勵透明化的創意。其中同性愛情的主題表現更有了「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保障。

 

在閱讀宙斯與俊男美女談情說愛的過程及其藝術具現,也許讓我們對感情界兩性平等有所黯怨,然一旦進入了當代思考的分析闡釋,卻自然地豁達於宿命的安排:問世間情為何物,一切皆為人性,且讓愛情的關懷點回歸到沒有俗界紛爭的潔癖境界,從同性愛戀到達自體滿足的領域。只因,愛情本是神話,神話本是虛構,真實根本無法存在,但走一趟宙斯的愛情之旅,正視當代同志之愛的世界,藝術一路伴隨記錄,讓後人回味尋訪。藉此,我們宿命地面對無以怨悔的愛情之旅,直嘆:「不虛此行」。(2001/6/29)

 

 

老頭插嘴:希臘神話中宙斯的風流與性事其實不止這些,有空,也有興趣請參閱拙作:宙斯的女人們

 

 

謝鴻均簡介:

 

謝鴻均生於1961年。1984年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學系七三級西畫組畢,1989年美國紐約普拉特藝術學院藝術創作碩士,1995年美國紐約大學藝術研究所藝術創作博士,現任國立新竹教育大學藝術與設計系專教授。謝鴻均從2002年開始發展「陰性空間」系列創作,她以研究型創作手法從二十世紀80年代之女性研究出發,同時進行論文、創作與懷孕過程,並出版論文/畫冊《原好》一書。法國克莉絲蒂娃所說的「陰性空間(Chora)」是指「母親與孩子共同依存的身體空間;那兒充滿了聲音或律動的節奏,是一個深邃、神秘、不可言說、狂喜、變動、混沌的『母性神漾』空間。」2002年謝鴻均成為高齡孕婦,讓她有了體驗女性「陰性空間」的機緣,即便孕期間的不適和辛苦,卻使她的創作慾望益形高漲,過去她將女性主義的理論作為學術研究,如今藉著妊娠更親自應證女性主義學者的論點。一如她自己所言:「從身心的聆聽、觸摸與捉狎中,似乎能夠感應到一縷混沌的「宮籟」正對我呼應著,如女性神漾般的肉身體驗,引領著我在創作上親臨過去曾嘗試探索,但並不純然落實的議題──即超越既存的象徵系統與文本。」

 

 

謝鴻均作品《羈絆》:

 

羈絆Ⅱ  

 

「女性」被女性主義者西蒙波娃稱為「第二性」並且以同名著作詳加論述批判,挑起眾女性的覺醒,以及贏得第一性(男性)的再反省,是女性主義運動中波濤洶湧的重要里程碑。而藝術家謝鴻均則受到女性主義影響甚深,向來是透過其創作進行其作為女性的身份認同思考。《羈絆II》一作,延續作者慣用的創作方式,選取具有象徵性意涵的符號再加以變相組合,以作為性別身份的認同或身陷其中的掙扎。蕾絲花邊不再柔軟可愛,在鐵絲網的摧殘下,蕾絲花邊被割裂地破碎斷裂面目模糊。鐵絲網似是來自由「人人」所組成的歷史或日常生活,隱隱然難見其形卻使人身陷其中不得掙脫。鐵絲網所交纏緊縮層層包圍的是女性長久以來被制式化認知的處境,作為已然覺醒的女性之一員,無所選擇地必須奮力一搏,畫面中血肉一般的顏色、如肌肉紋理的筆刷力道,展現作者奮力的決心。(撰文/徐婉禎)

 
 
105.07.16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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