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湳里：老頭談性

之一

阿芬曾經有位叫阿桂的朋友。她是三十幾年前阿芬剛進合庫時，分行客戶的會計小姐。她雖與阿芬同齡，然而比阿芬懂事也世故。會計小姐每天都得上銀行存錢、存票，也需要不時詢問帳戶餘額、核對票據是否入帳，所以她和低階的阿芬成了好朋友，她懂得有交情才好辦事。未婚的兩人偶而下班相伴逛街、談談心事。

當年的阿桂姿色尚可，和阿芬差不多。她在男女關係極為正派，不會和人勾搭，這是她找阿芬做朋友，不找高階男職員，甚至幹部的原因。這種女孩擇偶最吃虧，明明不內向，卻非常矜持；男女關係保守又傳統，不勾搭男人，也不會被男人勾搭，男人娶到這種女人最是安全可靠。

阿桂生長在社會底層，自小喪母，父親是個沒用的男人，似乎沒什麼工作能力，所以家境很差。父母祇生兩個女兒，姐姐大她十來歲，嫁了一個擺麵攤的男人，她和父親就依著姐夫生活。父親在麵攤幫忙，她半工半讀，高商畢業後就進社會當個會計小妹。阿芬認識她時，兩人都已二十四、五歲。阿桂生活單純，進職場七、八年一直沒交男朋友，她的生活圈子其實也不容易交到合適的男朋友。那幾年姐姐也有幫她介紹，無奈姐姐、姐夫祇有國小學歷，交往圈子也就是社會下階層，介紹的對象大多是藍領階層，相貌、職業都不會讓人滿意。介紹多了，姐姐也不高興了，姐姐說：這個不要，那個也不要，我也就嫁個賣麵的，妳想嫁什麼？被姐姐這麼一說，阿桂也不敢再挑了。二十六歲那年她嫁了一個做工的，當然，也是姐姐介紹的。男方相貌還說的過去，就是一臉憨番像。南勢角在地人，南勢角早年是平埔族秀朗社的棲地，論起來祖上也的確是番。家裡說來也算有點恒產，一幢四層樓的透天厝，應該是當年祖上留下的土地，和建商合建分來的。家裡剛好兄弟四人，每人可以分到一層；遺憾的是透天厝是內梯，房子不能分割。

阿桂上班的公司是做紗錠出口的小公司，三個股東都是老闆，祇有她一個員工。憨番醋勁大，婚後沒多久就吵著叫阿桂辭職，憨番不能忍受老婆和老闆朝夕相處，被老闆帶進帶出。其實阿桂要是會和老闆勾搭，上班七、八年早就當二奶了，也輪不到他。賢惠的阿桂迫於男人的堅持，祇好辭了工作，在家生小孩、帶小孩。她和憨番生了一女一男。

誰知結婚沒幾年，憨番任職的公司轉往大陸設廠，憨番沒工作了。賢惠也稍有能力的阿桂，幾經酙酌與盤算，買了一部發財車，在安坑租了一間房子做倉庫，張羅起和憨番做飲料中盤生意。憨番負責開車，上下貨，有外才的阿桂負責展業。憨番開車時，阿桂就坐在他旁邊；憨番卸貨時，阿桂去和店家打招呼，卸完貨，上車走人，夫妻永遠同進同出。真虧阿桂那麼天才，想出了這麼妥當的「事業」，讓憨番沒有「疑慮」，也讓家庭和諧。然而如此綁手綁腳，事業怎可能做得好？

往後二十幾年，阿桂陸陸續續向我們借了三十萬週轉。當年我們結婚時，阿芬向她借了兩萬塊，這個人情我一直記得，所以祇要她向阿芬開口，能力範圍內我一定答應。一開始五萬、十萬，還少借多，後來累積到三十萬，阿桂就不好意思再開口了，也時常說不好意思，暫時沒能力還。其實錢借出去久了，我也沒想到她會還。十年前夫妻倆「退休」了，把勞保領出來，就把錢還我們。阿桂一直是個善良的人。

阿桂結婚以後，我們往來的機會不多，剛開始互訪幾次以後就少了，畢竟大家都在起步，生活永遠被工作與家庭占滿。況且，有個擅於吃醋的老公，也不適合有社交。他們夫妻生了兩個小孩，一女一男，女大男小。當年小女孩像洋娃娃，兒子的模樣就很不高明。然而憨番教的很好，我們去他家，憨番炫耀地叫兒子把玩具拿出來給哥哥（我兒子）玩，兒子玩的很高興，憨番看了就對兒子說：把玩具送給哥哥。小傢伙很不情願，眼淚含在眼眶真的送了，讓我覺得相當不好意思，也相當感慨。很多朋友的小孩雖然長的可愛，但卻寵壞了，讓人看了十分厭惡。小傢伙長的不高明，但乖的讓人心疼。然而十多年後，情形就不一樣了。原來憨番根本不會教小孩，他祇會用揍的，打小孩當教育，也當消遣。然而憨番的基因又能好到哪去？小孩大了以後他就打不動，也管不了，場面就失控了。後來就少聽阿桂提到她兒子。老頭退休後偶然在臉書上看到她的臉書，有女兒，沒看到老公，也沒看到兒子。

阿桂從小生長在困苦的環境，勤儉是必然。結婚前她已工作近十年，也存了不少私蓄。結婚後夫妻辛苦工作了二十幾年，然而除了一戶房子，不但沒存到錢，還貼上私蓄又負債，最後得靠勞保養老金還債。想想阿桂這樣的一輩子，值得嗎？

之二

月霞是華銀行員，三十年前還沒凍省的時候，我們在省訓團受訓時認識。結訓後因為彼此的辦公室祇隔一條街，我們常見面，通常是中午一起吃飯。

她是個豪爽大方的女人，雖然長的不算漂亮，但很好相處。尤其是她豐滿的身材，很令我垂涎。然而她常提起她的帥哥老公，言談中表現著滿意與驕傲。所以我沒有機會。

她不避諱的告訴我她是「妹妹」出身。銀行裡的員工分職員與工員兩種，男性工員的職稱叫工友，女性工員叫服務生，也暱稱妹妹。銀行的服務生通常家境都不是很好，十五、六歲就進銀行半工半讀。

她生了一男一女。老公在鞋廠作事。那個時代正是台灣產業開始悄悄外移的年代。有天，她得意的告訴我她老公的工廠要移往大陸，她不讓她老公去，她拿出私蓄開了一間電動遊戲店讓老公看。那個時代還沒有網咖，她開的店就賣任天堂、SAGA那些遊戲機，主要是店裡擺十幾台電腦讓小朋友玩。帥哥老公不是個勤快的人，常常很晚才開店，生意不好時甚至乾脆關門去釣魚。

剛認識時常聽她抱怨兒子不讀書，後來她幾乎不提兒子了，我想她是放棄了。她把希望都放在女兒身上。我曾在下班的候時遇到她帶著女兒，她押著女兒去補習。自己小時家境不好，學歷不高，她希望女兒和她不一樣。

後來的十幾年，她一直過著幸福的妻子，盡責的母親，努力賺錢養家。直到有一天她問我：吃什麼才能夠像我一樣猛，因為我不時和她炫耀我的寵物們和我的能力。當時我祇想到她的帥哥老公不行了，卻沒想到或許她是給我性暗示。

其實性能力和酒量一樣，都是遺傳。吃什麼都沒用。她的人生開始黯淡了。

後來我升襄理調離館前路的總行，我們就不常見面。幾年後我又調回總行，見面時我問起她女兒念哪所大學。她說靜宜，但現在休學。因為精神上負荷不了，出了狀況……

這時的她因更年期用藥的關係，整個人都腫起來，胖的連脖子都看不出來。我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就像頭母豬。

我想：她的人生完了。可是我真的不懂，她是哪裡做錯了？（月霞的事已在拙文「五個女人的故事」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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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週三（106.12.13）難得老頭和阿芬都有空，於是陪她去勞保局請領勞保老年給付。三年前老頭屆滿六十歲領了二十九萬多（註），原本我以為阿芬會領的比我多，誰知核算下來，阿芬祇有十八萬多。她的勞保年資是我的兩倍，投保薪資卻祇有我的三分之一。當然，阿芬不會介意，這祇是筆額外的進帳，多少其實無所謂。老頭後半輩子雖然努力拓展寵物大業，然而這輩子可沒虧待她，兩戶房子一人一戶，她的私蓄如今也不比老頭少，兩人都有六、七百萬的現金。

註：老頭在94年合庫民營化前是公保，民營化後改成勞保。94年民營化時領了一筆結算退職金（民營化後不幹了，可以領有13趴的退休金，老二淑惠和老三小賤人就是領退休金。繼續幹的人也有得領，領的叫結算退職金，退職金沒13趴。老頭天縱英明，知道世事難料，繼續幹沒領13趴）。100年老頭自願退休時，又領了一筆退休金。當時因年齡未滿六十，勞保年資也不到十七年，所以沒領到勞保養老給付。滿六十領勞保，加上前面兩次，前後共領了八百八十萬。阿芬67年進合庫，79年辭職，當年一毛錢也沒能領。

回家的途中，我想到了阿桂，也想到月霞，她們兩人和阿芬一樣，都是高商畢業，三人小時候的家境也都不好。阿桂和月霞都比阿芬聰明也能幹，然而三人晚年的場面卻大不同，為什麼？

回家後我拿這個問題考女兒。女兒吱唔了半天才說：選錯老公。笨女兒祇看到表相。以阿桂的例子，她有得選嗎？以月霞的例子，選個帥哥，難道有錯嗎？我想除了怪命外，她倆最大的問題是兩個人囿於傳統禮教，都不懂得經營自己的人生。

哪個女人不想嫁個令她滿意的好老公，然而客觀的環境卻沒能讓大多數女人如願。這時聰明的女人就要懂得找個備胎，女人忠於婚姻，忠於家庭，但也不要虧待自己。找老公考量多，好老公難找；找男「性」友人容易，祇要懶叫管用。有個有香火情的男人，不但可以補不足，遇事也能多個依靠。當然，生活也多了許多色彩。然而，這事絕對要做的隱密，最少也要瞞住那個擁有法定交媾權的男人。

女人一生其實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幼年看父，中年看夫，晚年看兒子。父親沒得選；如果自己條件不是很好，老公可以選擇的機會其實也不大。然而女人卻可以選擇要生什麼樣的兒子，女人選老公有三大要件：長的帥、錢多多、幹的好。兒子卻祇要善良與勤奮，祇要兒子善良，女人的晚年大概沒問題。女人在經濟上不見得要依賴兒子，但總不要被兒子拖累，或不時擔心兒子沒飯吃，到老還要養兒子。兒子能不時噓寒問暖、承歡膝下最好；當然，承歡胯下更好。但絕不要養出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兒子。好兒子應該要罩得住媳婦，不會成為媳婦娘家的一條狗。生出一個作姦犯科，甚至禍國殃民的兒子，雖然是社會的罪人，但對自身而言，頂多當做沒兒子；養了個媳婦的兒子，那有比沒有更令女人痛心。不過記住，善良不必老實，老實通常是沒用的代名詞；善良也不是懦弱。

女人結婚後要生小孩之前就得考慮這問題，首先看看自己的父親和兄弟，再看夫家的父親與兄弟，基因是個再現實不過的因素，妳生的兒子絕對是他們的翻版，如果娘家與夫家的種都不好，妳絕不可能「歹竹生好筍」。這時妳就要好好盤算了，妳要生個像妳老公一樣的兒子，還是為自己的晚年著想，找個好男人借個種。阿桂和月霞在這方面都欠思慮，也註定她們晚年不可能安逸。

最後，老頭還是那句話：女人可以忠於婚姻，忠於家庭，但不要把自己的路走死，要為自己著想，不要虧待自己。

順便一提，阿芬本性又憨又番，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度量大，台諺說「有量就有福」。 (阿芬笨到不會和人計較，也沒能力計較，偏偏就會和我計較，吃定了我) 

106.12.24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