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derico Andreotti 1847- 1930.jpg  

 

人騙人,自古有之。台灣民風「純樸」,四百年來傻子多騙子也多,以致民間還有繪聲繪影虛構的「白賊七」傳說。社會富裕以後,騙子形成「集團」,更加猖狂,詐騙事件層出不窮人們不時可以在媒體上看到有人受害的事件。這是人性的陰暗面,人類天生有說謊的劣根性祇有人有貪婪之想,有不勞而獲之心;沒有嚴刑罰,詐騙事件不可能根除。

 

詐騙可以分為騙財與騙色,然而所謂騙色其實大多是妳情我願,並不能算是詐騙狹義的騙色大多是始亂終棄的感情糾紛以色騙財還是應該歸入騙財的範圍

 

有些社會邊緣人不事生產,專以詐騙財物為生。台灣早年不時有所謂的金光黨」詐騙老人婦女的財物,事後受害者都推說一時昏憒,暗示歹徒使用迷魂藥,其實世上哪有迷魂藥?真相是歹徒利用被害者的貪念設局讓被害者陷入其中,事後受害者羞於啟齒,把一切歸諸於虛構的迷魂藥。

 

有些詐騙案例卻不能歸諸於被害人有貪念,甚至也不能說被害人不夠聰明,而是歹徒設局相當周密,讓人防不勝防。

 

以下的故事摘自明末凌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六「張溜兒熟布迷魂局 陸蕙娘立決到頭緣前段引文。這是個拐婦女的案例,受害的婦女通常具有相當的姿色,被騙後不是被賣為人妾就是淪入風塵,從此生張熟魏古今的拐騙婦女大多以小白臉為餌,這個故事卻以熟婦為餌詐騙手法相當曲折,值得玩味。

 

古代騙拐婦女的案例

 

詩曰:

深機密械總徒然,詭計奸謀亦可憐。

賺得人亡家破日,還成撈月在空川。

 

話說世間最可惡的是拐子。世人但說是盜賊,便十分防備他。不知那拐子,便與他同行同止也識不出弄喧搗鬼,沒形沒影的做將出來,神仙也猜他不到,倒在懷裡信他。直到事後曉得,已此追之不及了。這卻不是出跳的賊精,隱然的強盜?

 

今說國朝萬曆十六年,浙江杭州府北門外一個居民,姓扈,年已望六。媽媽新亡,有兩個兒子,兩個媳婦,在家過活。那兩個媳婦,俱生得有些顏色,且是孝敬公公。一日,爺兒三個多出去了,只留兩個媳婦在家。閉上了門,自在裡面做生活。那一日大雨淋漓,路上無人行走。日中時分,只聽得外面有低低哭泣之聲,十分淒慘悲咽,卻是婦人聲音。從日中哭起,直到日沒,哭個不住。兩個媳婦聽了半日,忍耐不住,只得開門同去外邊一看。正是:

 

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

 

若是說話的與他同時生,並肩長,便劈手扯住,不放他兩個出去,縱有天大的事,也惹他不著。原來大凡婦人家,那閒事切不可管,動止最宜謹慎。丈夫在家時還好,若是不在時,只宜深閨靜處,便自高枕無憂,若是輕易攬著個事頭,必要纏出些不妙來。

 

那兩個媳婦,當日不合開門出來,卻見是一個中年婆娘,人物也倒生得乾淨。兩個見是個婦人,無甚妨礙,便動問道:「媽媽何來?為甚這般苦楚?可對我們說知則個。」那婆娘掩著眼淚道:「兩位娘子聽著:老妻在這城外鄉間居住。老兒死了,只有一個兒子和媳婦。媳婦是個病塊,兒子又十分不孝,動不動將老身罵詈,養贍又不周全,有一頓、沒一頓的。今日別口氣,與我的兄弟相約了去縣裡告他忤逆,他叫我前頭先走,隨後就來。誰想等了一日,竟不見到。雨又落得大,家裡又不好回去,枉被兒子媳婦恥笑,左右兩難。為此想起這般命苦,忍不住傷悲,不想驚動了兩位娘子。多承兩位娘子動問,不敢隱瞞,只得把家醜實告。」

 

他兩個見那婆娘說得苦惱,又說話小心,便道:「如此,且在我們家裡坐一坐,等他來便了。」兩個便扯了那婆子進去。說道:「媽媽寬坐一坐,等雨住了回去。自親骨肉雖是一時有些不是處,只宜好好寬解,不可便經官動府,壞了和氣,失了體面。」那婆娘道:「多謝兩位相勸,老身且再耐他幾時。」一遞一句,說了一回,天色早黑將下來。婆娘又道:「天黑了,只不見來,獨自回去不得,如何好?」兩個又道:「媽媽,便在我家歇一夜,何妨?粗茶淡飯,便吃了餐吧,那裡便費了多少?」那婆娘道:「只是打攪不當。」那婆娘當時就裸起雙袖,到灶下去燒火,又與他兩人量了些米煮夜飯。揩臺抹凳,擔湯擔水,一攬包收,多是他上前替力。兩人道:「等媳婦們伏侍,甚麼道理倒要媽媽費氣力?」媽媽道:「在家裡慣了,是做時便倒安樂,不做時便要困倦。娘子們但有事,任憑老身去做不妨。」當夜洗了手腳,就安排他兩個睡了,那婆娘方自去睡。

 

次日清早,又是那婆娘先起身來,燒熱了湯,將昨夜剩下米煮了早飯,拂拭淨了椅桌。力力碌碌,做了一朝,七了八當。兩個媳婦起身,要東有東,要西有西,不費一毫手腳,便有七八分得意了。便兩個商議道:「那媽媽且是熟分肯做,他在家裡不像意,我們這裡正少個人相幫。公公常說要娶個晚婆婆,我每勸公公納了他,豈不兩便?只是未好與那媽媽啟得齒。但只留著他,等公公來再處。」

 

不一日,爺兒三個回來了,見家裡有這個媽媽,便問媳婦緣故。兩個就把那婆娘家裡的事,依他說了一遍。又道:「這媽媽且是和氣,又十分勤謹。他已無了老兒,兒子又不孝,無所歸了。可憐!可憐!」就把妯娌商量的見識,叫兩個丈夫說與公公知道。扈老道:「知他是甚樣人家?便好如此草草!且留他住幾時著。」口裡一時不好應承,見這婆娘乾淨,心裡也欲得的。

 

又過了兩日,那老兒沒搭煞,黑暗裡已自和那婆娘摸上了。媳婦們看見了些動靜,對丈夫道:「公公常是要娶婆婆,何不就與這媽媽成了這事?省得又去別尋頭腦,費了銀子。」兒子每也道:「說得是。」多去勸著父親,媳婦們已自與那婆娘說通了,一個讓一個肯。擺個家筵席兒,歡歡喜喜,大家吃了幾杯,兩口兒成合。

 

過得兩日,只見兩個人問將來。一個說是媽媽的兄弟,一個說是媽媽的兒子。說道:「尋了好幾日,方問得著是這裡。」媽媽聽見走出來,那兒子拜跪討饒,兄弟也替他請罪。那媽媽怒色不解,千咒萬罵。扈老從中好言勸開。兄弟與兒子又勸他回去。媽媽又罵兒子道:「我在這裡吃口湯水,也是安樂的,倒回家裡在你手中討死吃?你看這家媳婦,待我如何孝順?」兒子見說這話,已此曉得娘嫁了這老兒了。扈老便整酒留他兩人吃。那兒子便拜扈老道:「你便是我繼父了。我娘喜得終身有托,萬千之幸。」別了自去。似此兩三個月中,往來了幾次。

 

忽一日,那兒子來說:「孫子明日行聘,請爹娘與哥嫂一門同去吃喜酒。」那媽媽回言道:「兩位娘子怎好輕易就到我家去?我與你爺、兩位哥哥同來便了。」次日,媽媽同他父子去吃了一日喜酒,歡歡喜喜,醉飽回家。又過了一個多月,只見這個孫子又來登門,說道:「明日畢姻,來請闔家尊長同觀花燭。」又道:「是必求兩位大娘同來光輝一光輝。」兩個媳婦巴不得要認媽媽家裡,還悔道前日不去得,賠下笑來應承。

 

次日盛妝了,隨著翁媽丈夫一同到彼。那媽媽的媳婦出來接著,是一個黃瘦有病的。日將下午,那兒子請媽媽同媳婦迎親,又要請兩位嫂子同去。說道:「我們鄉間風俗,是女眷都要去的。不然只道我們不敬重新親。」媽媽對兒子道:「汝妻雖病,今日已做了婆婆了,只消自去,何必煩勞二位嫂子?」兒子道:「妻子病中,規模不雅,禮數不周,恐被來親輕薄。兩位嫂子既到此了,何惜往迎這片時?使我們好看許多。」媽媽道:「這也是。那兩個媳婦,也是巴不得去看看耍子的。」

 

媽媽就同他自己媳婦,四人作隊兒,一夥下船去了。更餘不見來,兒子道:「卻又作怪!待我去看一看來。」又去一回,那孫子穿了新郎衣服,也說道:「公公寬坐,孫兒也出門望望去。」搖搖擺擺,踱了出來,只剩得爺兒三個在堂前燈下坐著。等候多時,再不見一個來了。肚裡又飢,心下疑惑,兩個兒子走進灶下看時,清灰冷火,全不像個做親的人家。

 

出來對父親說了,拿了堂前之燈,到裡面一照,房裡空蕩蕩,並無一些箱籠衣衾之類,只有幾張椅桌,空著在那裡。心裡大驚道:「如何這等?」要問鄰舍時,夜深了,各家都關門閉戶了。三人卻像熱地上螻蟻,鑽出鑽入。

 

亂到天明,才問得個鄰舍道:「他每一班何處去了?」鄰人多說不知。又問:「這房子可是他家的?」鄰人道:「是城中楊衙裡的,五六月前,有這一家子來租他的住,不知做些甚麼。你們是親眷,來往了多番,怎麼倒不曉得細底,卻來問我們?」問了幾家,一般說話。有個把有見識的道:「定是一夥大拐子,你們著了他道兒,把媳婦騙的去了。」

 

父子三人見說,忙忙若喪家之狗,踉踉蹌蹌,跑回家去,分頭去尋,那裡有個去向?只得告了一紙狀子,出個廣捕,卻是渺渺茫茫的事了。那扈老兒要娶晚婆,他道是白得的,十分便宜。誰知倒為這婆子白白裡送了兩個後生媳婦!這叫做「貪小失大」,所以為人切不可做那討便宜苟且之事。正是:

 

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

貪看天上月,失卻世間珍。

 

    ※※        ※※          ※※  

 

老頭兒時也看過一個現代版的「貪一個女人,丟了兩個女人」的故事。故事和詐騙無關,祇是反應社會下階層的現實與悲哀。

 

民國四十幾年初,台灣光復不久,中南部農村多餘人口紛紛北上謀生。寒家祖上數代均未務農,光復後未能受惠於國民政府的三七五減租與耕者有其田,家族成員大多北上謀生。家父受過較高教育,北上後謀得一白領工作,然而奉母攜妻北上賃屋而居微薄的薪水也祇夠糊口,那陣子是家父一輩子最安分的日子。其他家族長輩則在社會下階層討生活像家父一樣斷然舉家北上的不多,大多是男人先行北上,找到工作一段時間後對台北也有瞭解再把妻兒接來台北。

 

有位長輩北上後,弄了一部舊腳踏車,以收破銅爛鐵和雞毛鴨毛為生。因為收入微薄,個性也不能有所積蓄,所以一直沒能把家眷接來台北。一段時間後這位長輩和一個年齡相當的熟婦逃妻姘居,原本定期回鄉「探」親也就少了,甚至家用也可能沒再寄回去。這樣過一陣子這位長輩的妻子也被人勾引丟下四五個稚子給大伯養帶著大女兒跟著野男人跑了

 

這並不是個案,當年這種事相當常見;如今社會富裕,人們衣食足就把當年赤裸裸的人性與現實給忘了。105.02.27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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