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文化園區(殼牌倉庫)104.03.08
聊齋卷二的「耿十八」是篇有趣的故事。蒲松齡告訴世人,男人不但在生前擔心妻子落入別人手中;即使要死了,死前他還是最擔心妻子會投入別人懷抱。
有些男人的占有慾已到了變態的地步。
諷刺的是,網上不時有人勸人"放下",不知要放下什麼?他自己又何嘗能放下?
故事說:山東新城有個叫耿十八的寒士,當他病重的時候,自知自己要死了,臨死前他對妻子說:「妳我死別就在早晚。我死後,要嫁要守是妳的自由。告訴我,妳打算怎樣?」
妻子默不作聲。
耿再三追問,說:「能守最好,改嫁也是人之常情。妳就明白告訴我,又有什麼關係?如今我已即將和妳訣別了。妳為我守寡,我死了心裡也感到安慰;如果妳說要改嫁,我也可以斷了割捨不下妳的心腸。」
妻子悲聲說:「家裡向來無隔日之糧,你在的時候還常常有一頓沒一頓的,你死後,生活難過,我怎麼守?」
耿聽妻子這麼說,恨恨的抓著妻子的手臂,說:「妳真沒良心啊!」說完就死了。
然而他的手卻一直握住妻子的手臂不肯放開,妻子又痛又怕哇哇叫。家裡的人聽到妻子的哭聲趕來,兩個人用力板開耿的手,好不容易才弄開。
後來,經過一番不甚合理的因緣際會,耿又還陽復活,但從此他對妻子就很冷淡,不再和她睡一起。
故事到此結果。
歷盡滄桑的老人知道世上祇有當初的海誓山盟,卻絕不會有最後海枯石爛的結局。
夫妻有一方提早走了,另一方還是得生活下去,還是得面對現實。然而男人臨死前,深深的恐懼著自己身後女人琵琶別抱(其實女人亦然),強烈的占有慾讓他割捨不下,然而又奈何?
於是老男人千古唱著: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
然而卻有人回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世事總是這麼諷剌。
如果妳以為妻子在丈夫死前不要說出真心話,假意說會守寡,讓臨死的丈夫好走就沒事,那妳就錯了。
蒲松齡在聊齋的另篇故事也有類似的情形,當時妻子拍胸脯向男人保證會守,絕不改嫁。然而男人死後,也不知是生活所逼,還是情慾難耐,妻子改嫁了。誰知死鬼陰魂不散,拿著臨死前妻子安慰他的話作文章,開始不斷地對妻子作祟,最後還是把妻子弄死帶走。
沒用的男人心裡的占有慾,真的很齷齪。
蒲氏手著聊齋一書,文采學識均佳,然而很奇怪他竟然終身不第,老童終生。這兩天重看聊齋後才知道:故事講得好,尤其是幻想性的鬼狐故事講的好的人,思路邏輯並不見得一定正確。畢竟連篇的鬼話可以由他自由想像,瞎編瞎扯,但世事就總得照道理來。
觀念齷齪,邏輯又不通的老學究談談風花雪月沒問題,但對申論性的治平之策一定作不好。或許這是他屢試不中的原因。
蒲氏在這故事裡,將男人對身後遺孀歸屬問題的恐懼和不安表露無遺,也顯露了男人對女人的不放心。
從蒲氏在書中對女人的看法,可以知道他不但是個觀念守舊的老冬烘,對女人,除了有相當淫穢的觀念外,還有濃厚的占有慾。
通篇的鬼狐故事其實都是沒用男人的性幻想,淫狐則是性無能的男人無力滿足女人,對女人的誣衊。他認為好狐狸,好女鬼不應傷男人的身,但那怎可能?連台諺都說:水某傷夫婿,何況是狐狸。
蒲老頭就像世上無數自稱風流但不下流的男人,他們祇剩一張噪呱的嘴,無力滿足女人,卻想占有女人,純觀賞、純聊天、沒真本事的貨色扯出了「風流但不下流」這句無恥的話來遮醜,更噁心的是還倒打有真本事的人一耙,污衊人是下流。
存世的史料似乎沒提到士紳階級的蒲氏妻妾方面的家庭狀況,我讀史一向認為正常該提的卻沒提,通常內中一定有鬼,極可能有難言之隱。
耿十八原文
新城耿十八,病危篤,自知不起。謂妻曰:「永訣在旦晚耳。我死後,嫁守由汝,請言所志。」
妻默不語。耿固問之,且云:「守固佳,嫁亦恆情。明言之,庸何傷?行與子訣。子守,我心慰;子嫁,我意斷也。」
妻乃慘然曰:「家無儋石,君在猶不給,何以能守?」
耿聞之,遽握妻臂,作恨聲曰:「忍哉!」
言已而沒。手握不可開。妻號。家人至,兩人攀指,力擘之,始開。
耿不自知其死,出門,見小車十餘兩,兩各十人,即以方幅書名字,黏車上。御人見耿,促登車。耿視車中已有九人,並己而十。又視黏單上,己名最後。
車行咋咋,響震耳際,亦不自知何往。俄至一處,聞人言曰:「此思鄉地也。」聞其名,疑之。又聞御人偶語云:「今日㔍三人。」耿又駭。及細聽其言,悉陰間事,乃自悟曰:「我豈不作鬼物耶!」
頓念家中,無復可懸念,惟老母臘高,妻嫁後,缺於奉養;念之,不覺涕漣。
又移時,見有臺,高可數仞,游人甚夥;囊頭械足之輩,嗚咽而下上,聞人言為「望鄉臺」。
諸人至此,俱踏轅下,紛然競登。御人或撻之、或止之,獨至耿,則促令登。
登數十級,始至顛頂。翹首一望,則門閭庭院,宛在目中。但內室隱隱,如籠煙霧。悽惻不自勝。
回顧,一短衣人立肩下,即以姓氏問耿。耿具以告。其人亦自言為東海匠人。
見耿零涕,問:「何事不了於心?」耿又告之。
匠人謀與越臺而遁。耿懼冥追,匠人固言無妨。耿又慮臺高傾跌,匠人但令從己。遂先躍,耿果從之。
及地,竟無恙。喜無覺者。視所乘車,猶在臺下。
二人急奔。數武,忽自念名字黏車上,恐不免執名之追;遂反身近車,以手指染唾,塗去己名,始復奔,哆口坌息,不敢少停。
少間,入里門,匠人送諸其室。驀睹己尸,醒然而蘇。覺乏疲躁渴,驟呼水。
家人大駭,與之水,飲至石餘。乃驟起,作揖拜狀;既而出門拱謝,方歸。
歸則僵臥不轉。家人以其行異,疑非真活;然漸覘之,殊無他異。稍稍近問,始歷歷言其本末。
問:「出門何故?」曰:「別匠人也。」「飲水何多?」曰:「初為我飲,後乃匠人飲也。」
投之湯羹,數日而瘥。
由此厭薄其妻,不復共枕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