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湳里：老頭談性

胤禛繼位的合法性歷史一直沒有定論。

後世有太多幼稚又漏洞百出的污衊，諸如：篡改遣詔『傳十四子』改成『傳于四子』，事實上清朝的詔書是滿漢並列，漢字可改，滿文改不了。更何況正史講的很清楚：玄燁死時沒有書面遺詔，祇有隆科多口傳遺詔，因此才造成眾皇子不服。也有說：胤禛進了一碗參湯毒死了玄燁。然而當時胤禛被玄燁派去祭天，根本不在場。即使硬要說胤禛透過隆科多幹下此事，然而史有明載：玄燁深諳醫理，中醫的觀念裡風寒感冒根本不能吃人參，況且也有史載玄燁以自身的經驗並不相信人參的藥效。更何況以玄燁的精明和晚年對眾子的多疑，即使真有參湯他也不會喝。即使真有人進了參湯，以清代皇帝飲食、服藥的規矩，最少需準備兩份以上，一定先有人試過後皇帝才會吃。史載：康熙三十二年（1693）玄燁得了瘧疾，御醫用藥效果不佳，康熙仍然高燒不退。這時法國傳教士洪若翰進了金雞納霜，玄燁決定服用，服用前先在北京城裡找了幾個患者試過痊癒後，再由沒病的太子和四大臣試服無虞，最後玄燁才服用。

愚人們不知自己的無知，卻總是喜歡以訛傳訛。

造成不實謠言滿天飛的原因在於太多人對胤禛不滿：眼紅他得位，怨恨他鐵腕。偏偏胤禛又和歷史給他刻薄寡恩、殘酷好殺的形象全然相反，他鐵血執政，但心軟手也軟。他沒把講他壞話，或可能講他壞話、會污衊他的人殺光。歷史上很多聖主名君能在後世留下美名，其實靠的就是這一手，譬如朱元璋。

造成胤禛繼位紛紛擾擾的原因，其實全要怪老爹玄燁。

玄燁晚年面臨曾祖努爾哈爾一樣的問題：自己老了，兒子也大了，兒子和部下們不時盤算著他什麼死，兒子想接班，部下要押寶，甚至連後宮的娘娘們也盤算著要轉枱。逐漸地，老頭子的危機意識越來越高，他怕兒子們等不及會暗地裡對他下手，甚至明的就把他幹掉，以便早日登基。於是杯弓蛇影。努爾哈赤出手幹掉親弟弟和親生大兒子，玄燁仁厚，他一直忍著沒殺兒子，但也禁錮了好幾個兒子。不過雖然他到死都沒殺兒子，他殺兒子的部下卻不手軟，而且可都血腥又殘酷，或許他認為這是釜底抽薪，是殺雞給猴子看。

然而兩人面臨的問題到死都沒能解決。努爾哈赤弄出一個八王共政的法子，不立繼承人，由：子、侄子和有力的大臣們共同執政，避開了接班人的問題。當然，這不是個好辦法，他死後接班的衝突馬上上演。還好。天命在清，皇太極壓制了競爭者完成接班，沒造成剛肇興的後金國分裂。

康熙的時代和阿祖努爾哈赤時已不盡相同，他不能再來八王共政的那一套。不過他走的路子其實也差不多，他一面打壓出頭鳥，一面分封諸子提高他們參政的地位，以求勢均力敵。但他的時代已不能不立嗣了，於是他祇有一個辦法：拖。

然而拖也不是辦法，有實力的皇子要是不想等下去，直接動手怎麼辦？這是康熙一直擔心的問題。玄燁晚年不時對著大臣們提到《書經·洪範》五福（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的第五福：考終命。言為心聲，老人怕兒子們會讓他不得好死。

聰明的老人懂得先下手為強，他對有可能的兒子們一個個下手。

康熙三十五年，四十三歲的玄燁開始逐步剪除太子胤礽（1674－1725）的黨羽。而且每次出京，不管是東巡，南巡，甚至即使巡視畿甸也都把胤礽帶著走，就近監控形同軟禁，但白目的胤礽沒察覺自己處境的危險。十二年後，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玄燁終於下詔廢太子，老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對著大臣們講了很多太子的不是。其中有一款：『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虐眾，暴戾淫亂，難出諸口。』淫亂是讓胤礽失去繼承權的最大因素，玄燁沒有明講兒子是如何淫亂。但氣極敗壞的老皇帝還對著大臣們講出他的心聲：『今朕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畫夜戒慎不寧。』

玄燁廢了胤礽同時禁錮他，但他沒想到接下來的局面更是嚴峻。不識相的大臣們一再請立太子，幾個成年的皇子們因為前頭沒了障礙物，紛紛蠢動冀求得到皇位。玄燁覺得自己的處境更加險惡：沒了太子，自己成了直接目標。

於是玄燁接連著對有嫌疑的兒子們出手，幾個月後他禁錮了一直想出頭的長子胤禔（1672-1734）。接著眾望所歸的八子胤禩（1681－1726）又成了他的擔心的對象，老人沒手軟，先廢爵再禁錮。後來雖放了他，但一直沒恢復他的爵位，而且不厭其煩地對著大臣再三明言：胤禩之母是個賤人，胤禩沒資格繼承皇位。

康熙四十九年，玄燁在詔書中對大臣們說，自己對懸而未決的立儲問題已有考慮：「朕萬年後，必擇一堅固可托之人與爾等作主，必令爾等傾心悅服，斷不致賠累爾諸臣也。」

果真如此嗎？其實這祇是老皇帝的花招，這是拖不過，祇好用騙。當時老大胤禔、老二胤礽、老八胤禩已被排除，剩下老三胤祉（1677-1732）、老四胤禛（1678-1735）、老十四胤禵（1688-1755）是可能人選，胤祉文弱，胤禛內斂，胤禵還小，都讓玄燁放心，但玄燁並沒有想讓誰當太子，他祇想讓他們互相牽制。

沒多久玄燁復立胤礽為太子，更可證明他之前講的是謊言，他根本沒打算立儲。玄燁廢太子後才認清：沒胤礽擋在他前面，他直接就面對眾皇子，風險非常高。他需要胤礽做擋箭牌。有了太子，眾皇子知道幹掉老爹沒用，他們下手的第一個目標會是太子，玄燁祇要防太子就好。而胤礽的本事和能力是玄燁有保握對付的。

誰知被廢過一次的胤礽沒學乖，他幼稚的舉動雖然讓玄燁放心，但群臣搶著押寶的表現卻讓玄燁心寒，也擔心自己的安危。康熙五十一年十月，玄燁第二次拿掉胤礽太子的頭銜並禁錮他。接著立刻警告大臣們：今後不得再有人保薦胤礽為皇太子。然而往後在玄燁餘生的十年間，不斷有人請立太子，他祇有一招就是拖，拖不過就翻臉。康熙五十二年二月，左都御史趙申喬請立皇太子。玄燁召見諸大臣，諭：建儲大事，朕豈忘懷，然此事未可輕定。

接著他又開始打擊接班呼聲最高的皇八子胤禩。手法還是和當年對付太子胤礽一樣，先剪除他的黨羽。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諭諸皇子：胤禩結成黨羽，密行險奸，防其有逼宮之事，故先告諭眾人。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以貝勒胤禩行止卑污，停止他及屬下的俸銀祿米。康熙五十四年十一月，斥責胤禩黨人翰林何焯狂妄不端，革職外還革去他進士和舉人資格。

康熙五十六年十月，六十四歲的玄燁得風寒，自己向大臣們說他宿有怔忡之疾，心氣不足，血虛，有火有痰，憂愁，疲瘦無力。這些全都是漢醫所謂的敗腎病癥。玄燁成年後即精研醫理，目的不在治病，而是御女後的龍體保健。然而當了五十幾年的皇帝，無數的女人還是掏乾了他的身子。一個月後，玄燁一輩子的老相好、太后孝惠病危去世，玄燁自己的病不但沒好，更因感傷而加重。此時大學士王掞上密摺請求立儲，並由太子參理政事。接著御史陳嘉猷等八人上書請策立太子，大學士李光地亦口頭請立太子。

十一月二十一日玄燁召見皇子與臣工宣布遺詔，此時因為太后的死，他以為自己也過不了這一關，他怕死後嗣君藉他的名義發布不是他本意的遺詔，所以違反常例，人沒死就公布遺囑。但老皇帝對繼承人還是不肯鬆口。他答覆王掞：立儲大事他不會忘記，但國事祇能獨斷，豈容分理。六十四歲的老人相信，此時如果公布繼承人釋出權力，他馬上會死的不明不白。

康熙五十七年正月，大學士、九卿具摺請立太子，康熙的回覆是敷衍兼試探，他要大臣們先訂皇太子儀注。

此時，翰林院檢討朱天保奏請復立胤礽，這舉動踩了玄燁的紅線，玄燁大怒親審朱天保。結果朱天保和妹夫戴保砍頭，妻、子入官，父朱都納及牽連的一干人等或枷號或鞭打或拘禁。二月，九卿詹事科道又具疏請求建儲，康熙以皇太后新喪未滿百日，責眾人不明事理。塞了過去，然而還是不立太子。這時他熬過了風寒，康復後的他更不可能公布繼承人。

不過玄燁也自知餘日無多，開始為自己辦後事。除了之前史無前例，人還沒死前就公佈遺詔，那年四月他封皇七子胤祐之母戴佳氏為成妃，十二月冊封了宣妃，和妃，成妃，定嬪，勤嬪。原本玄燁怕后妃干政，堅持著壓低被他寵愛女人的身份，如今知道來日無多，開始給她們應有的名份。

當年十月玄燁任命不到三十歲的皇十四子胤禵為撫遠大將軍，同時任命三個皇子接管旗務。他這舉動其實還是當年努爾哈赤八王共政的招式，然而胤禩（八子）、胤禟（九子）、胤娥（十子）一黨卻把胤禵任撫遠大將軍一事視為胤禵可能接班。

笨兒子們不清楚老人的心事，此時枱面上的老三胤祉、老四胤禛都已是四十好幾的男人，在老人心目中兩人應是剩下一張嘴的貨色，出入宮禁應無安全顧慮。而胤禵不到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公獸，他又是得寵的德妃么子，隨時可以出入宮禁，老公獸怎會對他放心。對老人來說，在胤禵還沒犯下那個錯誤之前，先把他打發的遠遠是上策。玄燁一輩子親征過三次，他知道準噶爾的噶爾丹不是塊軟料，玄燁很清楚遠征的風險。胤禵自幼生長在宮闈，有可能狗屎運打勝仗，但打敗仗回不來的機會也很大。

康熙六十年二月大學士王掞又密請立皇太子。三月御史陶彝等十二人奏請冊立太子，六十八歲的玄燁實在沒理由拒絕，於是翻臉罰眾人去西北軍前效力，還是堅持不立繼承人。

隔年是玄燁生命的最後一年，正月他舉辦千叟宴，然後率領十三個兒子巡視畿甸。三月兩次臨幸皇四子胤禛的圓明園。四月率領十一個兒子巡視塞外兼避暑。五月臨幸皇三子胤祉承德的花園，這是平衡性的作法，表示他沒特別中意哪個兒子。九月由承德回京。十月南苑行圍。十一月初七玄燁感到不舒服回駐暢春園。病中的老皇帝立刻做安全措施，他召入老三胤祉進宮看奏折，形同軟禁；打發老四胤禛去祭天，祭天前先得齋戒，還是形容軟禁。十二日或許是迴光返照，或許是放煙霧，玄燁傳諭聖體稍豫，隔了一天，十三日晚玄燁就死了，死前應該沒留下關於繼承人的遺言。

玄燁在第一次廢太子之前就生過大病，往後十幾年也多次重病，但都讓他熬過了。這一年從年初到年底他身體的狀況都很好，所以他根壓沒想到會死，當然也沒要立嗣，誰知六十九歲的老人說走就走，沒機會讓他說出要讓哪個兒子繼承他的皇位。

後世一直污衊胤禛奪位，也祇能在皇十四子胤禵的身上做文章，然而如果玄燁真要立胤禵就不會派他遠赴千里之外，離開權力核心，一旦有事根本無法及時趕回爭位。另外玄燁明知年羮堯的妹妹是胤禛的側福晉，兩人是妹夫妻舅關係，卻用他為川陝總督掌西北軍的糧台，等於掐著胤禵的脖子；玄燁也明知隆科多是胤禛養母的弟弟，卻任用他當步軍統領掌京城的戌衛，而且在他病中召入隆科多，是護衛，還是托孤？精明的玄燁這些舉動分明都是暗助胤禛在他死後爭位。

果然他一死，在沒有遣詔之下，隆科多一方面宣布京城戒嚴看住諸皇子的勢力，一方面口傳遣詔擁立胤禛繼位。102.1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