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湳里：老頭談性

103.12.28攝於台南大天后宮

公元1652年（清順治九年）在荷蘭人統治下的台灣發生了一起武裝起義事件。這是漢人對荷蘭人的武裝反抗，前後歷時僅十二天，估計約有四、五千漢人參與，這是當時台灣漢人人口數的四分之一。一開始漢人原本在人數上占優勢，然而面對荷蘭人的組織與精良火力卻立刻潰散，尤其是各平埔族各社竟然都站在荷蘭人一方。漢人僅得逞於一開始的突擊與暴行，後來荷蘭人僅祇120位火槍兵即擊潰漢人，接著指揮西拉雅（台南）和馬卡道（高雄）兩族平埔人搜捕逃匿的漢人，此役前後漢人喪生約在三、四千人。

事件領導者是海賊出身的郭懷一，福建同安人，生年不詳，本係鄭芝龍的舊部。鄭氏父子決裂後，郭氏未隨大多數人投歸鄭成功，率眾渡海來台拓墾，事件發生前為油村（今永康）頭人。郭氏在事件第五天敗逃時被西拉雅人射殺，死後被荷人斬首示眾於熱蘭遮城。

事件發生原因：

一、荷蘭士兵的惡行

荷人占領台灣初期（1624~1630），殖民台灣的費用支出龐大，巴達維亞當局（荷蘭東印度公司亞洲總部）多次要求大員當局（當時如此稱呼台灣）設法自行籌措財源。大員當局原本已有對各種交易徵收什一稅，甚至漢人獵鹿和捕魚販售都要繳費向荷人請領執照，可是還是無法達到收支平衡。1640年荷蘭開始向漢人徵收人頭稅，並派士兵隨時檢查繳納證明。不久，漢人就抱怨公司士兵巡查時的諸多惡行：包括故意沒收人頭稅單、奪走各種家當，甚至在夜間進入住處臨檢、騷擾婦女。1651年漢人頭人集體向大員當局陳情，希望阻止士兵濫權。大員當局一度討論是否廢除人頭稅，但考量人頭稅是重要財源，決定不廢除，只有夜間臨檢被禁止。

二、農民生活困苦：

砂糖是當時台灣重要的出口貨物，公司因此給予種植甘蔗免稅的優惠，獎勵甘蔗業發展。隨著漢人來台人數逐年增加，帶動甘蔗種植的快速成長，於1650年達到高峰。此時台灣南部蔗園面積高達2,928甲。因為甘蔗種植蓬勃發展，相對人力顯得不足，於是工資升高。農場主不是無法僱用足夠的勞動人力，就是採收販售不敷成本，不少甘蔗就任其於蔗園腐爛，農場主損失慘重。有鑒於此，農場主於次年起減少甘蔗的種植面積。到了1652年，蔗園面積只剩1312甲，勞工工資因此大幅壓縮，不少勞工更因此失業，大多數人生計發生問題，因而怪罪荷蘭當局。

三、贌商負債累累

1644年大員當局開始實施贌社制度，漢人如果想要和平埔族村落交易，都必須參與公開招標，得標者就可以獨占標得村落的交易權。獨占帶來的暴利實在誘人，光是把標到的權利再轉手賣出，就可淨賺不少錢。這促使贌社的標價年年升高，每年所有村落的平均出價，便從1645年的259西班牙里爾（real）竄升到1650年的2,862里爾。到了1650年，標價被炒作的過高，加上贌商的獲利受到鹿肉價格在中國下跌而衰退，商人無力付清競標餘款，因而面臨破產危機，也對荷蘭當局不滿。

註：荷蘭當時尚未建國，是西班牙的屬地，使用西班牙銀幣。

事件經過：

赤崁之戰

1652年9月7日下午，有七位漢人頭家通知大員當局，油村（今永康）的頭人郭懷一準備在當晚起事（另有一說是郭懷一的弟弟郭保宇向荷蘭人通風報信）。荷蘭台灣總督尼可拉斯‧維堡立刻派士兵駐守街口，同時不准漢人在外任意走動，並搜尋漢人的住處是否藏有武器，但一無所獲。維堡也自熱蘭遮城（安平）派出一位捕差（geweldige）和四位士兵前往赤崁了解情況，但是赤崁的荷蘭人都沒聽說過郭懷一要起事的消息。捕差只得前往油村查看情勢，發現漢人已聚集在一起並準備出動，於是趕緊返回大員報告。到了午夜，大員居民聽說郭懷一部眾要進攻的消息，紛紛攜帶家眷想進入熱蘭遮城避難，卻被當局阻止。當局為了表示大員依舊安全，派出官員在市內過夜；可是人們仍無法安心，大員當局只得同意讓婦孺進城，男子則留在城內守備。

9月8日天亮，以郭懷一為首的反抗軍南下進攻赤崁（普羅民遮城），燒毀荷蘭人的住處，荷蘭人遂逃至公司的馬廄避難（在今赤崁樓北方）。有八位來不及逃跑的荷蘭人被殺，頭顱被砍下來掛在竹竿上；郭軍也虐殺荷蘭人的黑人僕役，一些黑人的鼻子、眼睛、耳朵甚至生殖器官都被割掉，一名黑人婦女更慘遭活生生剖腹。大員當局接獲郭軍進攻赤崁後，派上尉夏佛萊（Hans Peter Schiffely）率領120位火槍兵渡過台江內海前往救援，十一點抵達赤崁岸邊。然而荷軍船隻因海灘太淺而無法靠岸，士兵只得下水作戰。郭軍看見前來增援的荷軍，只得放棄包圍馬廄，轉而阻止荷軍上岸。可是郭懷一卻為了要在何處迎戰，和副手六官（Loukequa）發生爭執，荷軍因此爭取到搶灘時間。等到荷軍全體上岸，郭軍不敵往營地撤退，然而郭軍已喪失鬥志，到達營地後沒作抵抗反而繼續逃跑。荷軍追擊到港岡（Cancon，今仁德）時，避免兵力分散容易被個別擊破，決定返回赤崁過夜。

歐汪之戰

9月9日，大員當局召集新港社、蕭壟社（佳里）、麻豆社、大目降社（新化）、目加溜灣社（善化）的西拉雅族來搜索逃匿郭軍，馬卡道族的鳳山八社約千餘人亦在岡山附近搜索逃匿的漢人。荷蘭當局承諾平埔族殺死一個漢人，就獎賞一匹花棉布。經過兩天搜捕，總共殺了五百餘位藏身在農田的漢人。11日，當局接獲郭軍約4000~5000人再度於歐汪（今岡山後紅里）聚集，並將家眷及補給品都搬過去，準備長久對抗，當局便決定摧毀郭軍的據點。

12日，荷軍和西拉雅聯軍共6,000人進攻歐汪，當地的入口被阿公店溪給切斷，郭軍就紮營在河灣旁的小山上，雖然占了地利，卻未將通往營地的唯一道路切斷，也沒派兵防守。荷軍得以順利找到營地。郭軍發現荷軍便衝下進攻，西拉雅各社聯軍因畏懼郭軍氣勢不敢迎擊。荷軍只得靠自己先迎戰，立刻將所有火槍兵以八人編成一排，每排輪番射擊四回。荷軍密集的射擊很快就擊潰郭軍攻勢，西拉雅聯軍再展開追擊，殺死郭軍約2,000人。郭懷一在逃亡時被新港社番用箭射死，當局將他的頭顱懸掛在熱蘭遮城前的木桿上。餘眾潰散南逃，在麻里麻崙社附近（今高屏溪右側）被調來協助作戰的馬卡道族俘虜。荷軍將郭軍的據點焚毀，13日傍晚時返回赤崁。直到19日，殘餘起事首腦全部被捉，整起事件才告結束。當局向漢人首領拷問起事原因，其中六官被處以火刑，其他人也被酷刑處死。

影響及善後：

此事件嚴重打擊台灣農業的發展，許多儲存在農舍裡的蔗糖和稻穀在戰亂時被燒毀；大量漢人被殺，農田因此缺乏人力。原本荷蘭預估當年蔗糖產量可達11,000~12,000擔，結果僅收成8,000擔。公司貸給漢商價值40,000里爾的胡椒，因此只收到值20,000里爾的蔗糖作為償款。大員當局雖然鼓勵平埔族耕種，但成效不彰，平埔族不願從事辛苦的農務，最後仍得靠漢人耕種。荷蘭當局祇好讓大員北方的原住民各社，可以免繳人頭稅來僱用漢人耕作。後來因中國戰亂漢人大量湧入台灣，農業才逐漸復甦。

荷蘭當局鑒於荷軍士兵的惡行釀成這場衝突，決定把人頭稅包給贌商徵收，免去承擔士兵惡行的責任。當局也提升對漢人的戒心，嚴格禁止漢人持有武器。同時，大員當局認為漢人會將武器藏在婦女房間，士兵不方便到婦女住處巡查，因此不再鼓勵漢人婦女移民來台，並取消婦女免繳人頭稅的措施。

當時各村辦理司法案件的政務員素質不高，未受過專業法學訓練，許多糾紛必須交由大員法庭處理，轉呈案件就耗費不少時間。大員當局決定在赤崁新設一位地方官（landdrost），來管轄當地荷蘭人、漢人、原住民的司法案件。此外，地方官還需召集兩位漢人頭家及兩位司法評議會的議員，每個星期開會兩次，以便減少漢人和荷蘭人之間的衝突。

另大員當局考量赤崁缺乏堅固的據點，以致於遭受攻擊時，人們只得逃入馬廄避難，於是決定將赤崁原有的竹城改建一座磚石堡壘來加強防務，並取名為普羅民遮城。

後記：

民58年我讀高中時，課本沒提過郭懷一，也沒提濱田彌兵衛。民86年兒子讀時也沒有。昨天和兒子提起這兩個人，任職教科書出版社的兒子說：如今高中課本已有敘及，然而相當簡略。不過還好，沒像莫那魯道霧社事件的那部電影歪曲了史實。

如今的高中課本介紹郭懷一，不提暴民虐殺黑人，也不提西拉雅平埔族幫著荷蘭人殺漢人。歷史，永遠不老實，永遠服務於政治。104.01.13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