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木
兒子昨晚告訴我,他明天請假,要去高雄拍婚紗照。
從去年底開始,兒子的婚事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
兒子今年三十三歲了,當年我是二十八歲結婚,二十九歲生下他,三十二歲生了小女。男女兩人要脫下褲子容易,然而要結婚還真是件麻煩的事呢。
這也讓老人感慨,有些人一輩子尋尋覓覓,就是找不到異性伴侶。不是因為他(她)們條件差,而是他們對這事有太高的期許。
他們不知道開場不重要,過程好壞其實也無妨,重要的是收場。
有些人找到了伴侶,盛大又隆重的舉辦婚禮;然而往後卻留不住人,也留不住那段婚姻。
有人認為問題出在當初的草率。有人怪罪其中一方不負責任,沒有信守當初的承諾。
其實時間會產生太多的變數,如果雙方中有一方發生了變化,本應持平的天平出現傾斜,時間會讓原本彼此均衡、相互吸引的婚姻變了調。
我最討厭局外的旁觀者責怪雙方當事人不肯忍耐,那是局外人的無知與無聊。
沒錯,忍耐是白頭偕老唯一的良方,然而人生追求的是快樂幸福,忍耐祇會帶來難堪與痛苦。忍耐留不住心,也未必留住婚姻。
忍耐可以,但要有明確的美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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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熱的夏日午后,退休的老頭子開了冷氣睡上一覺是幸福的事。傍晚趁著天快黑還沒黑的時候再去爬一趟四獸山。沒爬山的日子,我會在天黑後去虎林街的黃昏市場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可以買。市場東西很多,從清晨就開始營業,過午會有幾攤午休,有幾攤會換手,從午后一直到營業到八點才會收攤,越晚去越便宜。
巨蟹座戀家,從小我就很宅,大多數的時候都會窩在家裡。
常在輕食餐廳看到獨坐的婦女,訥悶為何不待家裡,寂寞無人作伴?一人獨坐不更把寂寞寫在臉上嗎?或許她們像正開著的花朵,不想一直待在陰暗的牆腳,她們想在陽光下吸引蜂蝶。
也會在茶餐廳看到幾個中年男人玩撲克牌,一玩就是一個下午,甚至一整天。
在夜市的飲食攤永遠可以看到三、五個男人喝的滿臉通紅,在夜色中大聲的噪呱著。
我總覺得男人把妻兒丟在家中,自己一個人出來吃喝玩樂,不但不負責任,也很沒出息。
男人應該在家裡抱著老婆看電視,相互疼愛,把對方的身子當成幸福的玩具。
夜色裡的公園裡,一定會看到婦人們出來溜狗,狗狗要運動,也要排泄。
我總納悶:為何牽出來溜的是狗狗,而不是她的男人。是男人不理她,讓她需要以狗為伴?還是男人已經不如一條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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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庫同事張經理去年屆齡退休,他是阿芬娘家的同宗。
張家在雲林土庫馬光厝是個大族,雖然祇是千把人的小村庄卻是地靈人傑,幾十年前出了個省議員張賢東,後來又出了一個縣長張榮味。老頭在合庫時期,馬光厝張家有三個人在合庫,個個後來都當到經理。
張經理是我年輕時十分欽佩的對象。不是事業的成就,那時他祇是辦事員,而是在女人和理財持家方面。
他大學就讀基隆的海洋學院,後來娶了基隆人,從此就在基隆落戶,也在基隆的合庫上班。他的么妹和阿芬是小學同班同學,北上後一直保持聯繫,婚前我們曾一起到過張經理基隆的家。讓我印象深刻,三十多年來一直記憶猶新的是他家到處都看得到牆壁,成語「家徒四壁」用來形容他家真的非常貼切。他不是沒錢,三十出頭的他已在台北永吉路擁有收租的房子,馬光厝張家的血液裡有個很好的美德:節儉,極度的節儉。
另一個深刻的印象是當時年方三十的張太太是個略有姿色的肉肉女,她得意的向阿芬和她的小姑炫耀如何抓住她的老公。然而很諷刺的是,沒幾年後我聽說時任領組的張經理姘上了一個有錢的客戶,她是個年輕、有事業的寡婦,女人會開車載張經理回馬光厝,民國六十年代有私家車的人不多,那是件光耀鄉里的事。往後張經理一直沒學開車,因為不需要。
那女人一直跟著張經理,一開始兩頭大,漸漸的張經理在那女人那邊多了,後來大多住在女人那邊。多年後我才知道張經理的能力其實也祇能應付一個女人。
中年以後女人曾想要名分,然而已有三個子女的張太太堅持:人可以給妳,名分不讓。這事對張經理來說應該無所謂,反正誰掛名,他都擁有兩個女人。
民國八十八年我考上襄理(三等襄理),調到汐止當放款襄理。隔年請調回台北,當時任一等襄理的張經理從基隆被調來接我的位置。半年後他在汐止升副理,副理任內他娶媳婦,兩房妻妾都出席。擔任副理不到一年,台灣各地的信合社、農會發生信用危機,合庫、農銀、土銀奉命接管不少發生擠兌的地方金融機構,合庫一下子增加了三十幾家分行,也增加了三十幾個經、副理的位置。張副理被調到台中接收一家分行,升任經理,那是他事業的顛峰,然而也是命運的轉折。
一年後張經理突然被從經理的位置拉下來,原因不是業績不好,也不是不良授信。而是他被整個分行聯名檢舉,檢舉年近六旬的他和分行一位三十上下已婚的女同事過從甚密。原本這不是什麼大事,那位女同仁是有名的經理殺手,誰當經理她巴誰,很多經理都被她sedo過,沒人有事。張經理會出毛病是因為他早年的美德成了他的致命傷,過於節儉其實是對金錢的執著,所以他對分行同仁相當刻薄,刻薄到天怒人怨,以致整個分行除了兩個當事人外,全都列名在檢舉書上,包括副理。這還不是致命傷,真正造成他被拉下來的主因是因為節儉他也少經營人際關係,更疏於打點上層關係,他當經理不是靠巴結,也不是靠能力,而是憑藉外部關係的施壓,這是合庫長官最深惡痛絕的。
從經理的位置被拉下來是個很大的挫傷,然而後來我才知道更大的挫傷其實早已發生。年近六旬的他已失去做男人的能力與資格,他根本沒無力處理送上門的肥肉,為了留住、繼續擁有那個年輕的小妹妹,他祇有任由她在分行呼風喚雨、胡作非為。我聽同仁轉述,一開始那女同仁極力巴結他,但他空有一個經理的頭銜,既捨不得花錢又已沒床上的本事,也沒有提升職位的能力(合庫職員都是考試升等),所以後來小妹妹也疏遠他,反而是六旬老翁對小妹妹一再糾纏不清,甚至跑到她家門口去等她。
聽到這事讓我無限感慨老男人的悲哀,也讓我想到事情的癥結。如果張經理還有性能力,他的二房會跟去台中,即使沒跟去也會常去台中纏著他,不會讓小妹妹有可趁之機。
張經理調回台北後被安置了一個屈辱的閒差,長官可能有意逼退他,誰知他竟厚著臉皮在那個屈辱的位置上做了五、六年,直到屆齡退休。就為了優偓的薪水,其實他根本不缺錢。
幾年前他被二房以小孩大了不好看為由趕了出來(小孩是前夫所生),原本他是人財兩得住在女方家,然而失去性能力又吝嗇的老厭物不再受歡迎。當然,他不會沒地方住,他有好幾幢房子,銀行裡也有好幾個零的存款。
現在他是個孤獨卻又不甘寂寞的老人,他名下曾有兩個女人,如今也兒孫滿堂,卻沒人理他。老男人其實並不需要兒孫,老男人要的還是女人,偏偏老男人已沒有博取女人歡心的能力,又捨不得花錢。他常到合庫總行找老同事串門子,最近也常打電話找我,一輩子風光的他如今成了令人生厭的老厭物。
然而我懷疑:即使張經理年輕時不花心,一輩子守住自己的女人,如今的結局會有不同嗎?
103.07.10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