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
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
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
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
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裡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
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
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裡，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裡，
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汗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的儘管去了，來的儘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
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裡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
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著旋轉。
於是——
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裡過去；
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裡過去；
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
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
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
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裡閃過了。
在逃去如飛的日子裡，在千門萬戶的世界裡的我能做些什麼呢？
只有徘徊罷了，只有匆匆罷了；
在八千多日的匆匆裡，除徘徊外，又剩些什麼呢？
過去的日子如輕煙，被微風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
我留著些什麼痕跡呢？我何曾留著像游絲樣的痕跡呢？
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罷？
但不能平的，為什麼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
你聰明的，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上文是民初著名文人朱自清（1898-1948）一篇有名的散文，題目叫「匆匆」。
當年我讀初中時，國文課本的編審者除了「背影」外，也把這篇收錄在教材裡。在我的年代，朱自清較為人熟知的就是前述兩篇和另一篇「荷塘月色」。此時我已忘了「荷塘月色」當年有沒有也被收錄於初、高中的國文教材裡。但三年初中，六本國文課本，單一作者能有兩篇作品入選，除了韓愈、柳宗元和袁枚外，大概祇有朱自清。可見當年主事者對他作品的推崇。平心而論，朱先生寫散文的功力讓人佩服。
然而隨著自己年事漸長，重看此篇，覺得全文其實就是年輕人的無病呻吟，除了文筆好，其實毫無內涵。不過，朱先生的文筆的確好，即使是無病呻吟也呻吟的很好。
前日因為梁實秋先生的一句話，談到了梁實秋和朱自清兩人的婚姻，還有朱自清那篇有名的「背影」，朱先生在文中直接、間接地描繪父親對他的關懷，還有父親的落魄和衰老，讓人讀了很受感動。然而事實的真相，卻是朱氏大學畢業後任教職，其自言他將薪水之半數寄回家中奉養父親，但父親仍不滿意，朱父竟跑到他任職的學校，向校方要求代領他的薪水，奇怪的是學校竟然也同意。朱氏對此的反應是辭職轉任他校，讓老父半毛錢也領不到，以致父子反目，往後幾乎不相往來。然而如果進一步探討，照常理校方不會，也不應介入教職員的家庭財務糾紛，校方會同意由朱父代領朱自清之薪水，想必朱父的說辭讓校方同情而站在朱父這邊。事實上，此時在揚州的朱家，成員包括朱父、朱母，還有個姨娘，以及數目不詳的弟妹，甚至朱自清的妻子和二個小孩也在老家，一家子最少也有八口人。身為長子、受父親供養到北大畢業的朱自清竟自己留下一半薪水，祇寄一半回家供八口人生活，厚已薄人的行為既自私又不孝，難怪校方會同情朱父。
另外得特別說明與澄清，北大畢業的朱自清寫散文不像老頭是自娛娛人，他寫文章其實都是應各大報社的邀稿，稿酬相當優渥。出書也不是單純祇為揚名，還有可觀的版費。民初文人幾乎都是如此。或許妳不知道，像朱自清、梁實秋這種有名的文人，他的收入除了正職的教職薪水外，還有他校兼課的鐘點費（當時徐志摩為了應付第二任老婆陸小曼的揮霍，一次兼了四、五家學校，上課還得坐飛機）、稿費、版稅、演講酬勞，以及政黨、社團的津貼。然而朱自清把這些通通暗槓，祇把薪水的半數寄回家。
可笑的是，在這背景下，幾年後朱自清竟有臉寫出了那篇感人的「背影」，還因此篇引起社會熱烈迴響，把他的第一本散本集的書名命名為「背影」。知道真相的人一定相當錯愕與不恥，他怎有臉寫出那些話？這讓我對朱氏有進一步的認識，因而也更進一步揭露朱氏苛待元配，任其操勞致死，死前甚至不聞不問，死後也沒回去治喪，令人髮指的行逕。（詳見拙作：談梁實秋與朱自清的婚姻，并論背影的真相）
此篇「匆匆」創作於民國十一年（1922），當時朱先生二十五歲，所以文中一再提到「八千多日子」。因金錢而父子反目發生在兩年前，翌年他自揚州老家接出妻、子，在杭州自組小家庭。寫此文的隔年他再接出母、妹，從此與父親不相往來。再過一年，朱先生才寫下那篇有名卻噁心的「背影」。
104.05.26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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