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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草103.11.24攝於銅鑼杭菊季

 

唐代汴州西邊叫板橋的地方有家旅店,老板是個徐娘,沒人知道她的來歷,人們都叫她三娘子。三娘子三十多歲,沒丈夫、沒子女,也沒有親戚。三娘子有幾間屋子,開店供旅人膳宿。她的家境似乎很富裕。她養了很多頭驢,往來路過的官民,如有走不動的,她總會低價把驢賣給他們。大家都稱讚她做人好,遠近的旅客都喜歡到這裡落腳。

 

憲宗皇帝在位的年代(公元806 -820),有個許州商人叫趙季和,打算去東都洛陽。經過此地就投宿三娘子的店。店裡已有六、七個客人,占了前邊的房間,晚來的季和祇好住最裡面的一間,剛好就在店主三娘子房間的隔壁。

 

那晚,三娘子供應的膳食很豐盛,入夜後還送酒來,和大伙一起說笑暢飲。趙季和向來不喝酒,但也和他們一起談笑。到二更左右大家都醉了,也睏了,於是各自回房就寢。三娘子也進自己的房間,關閉門窗、吹息蠟燭。

 

眾人都熟睡後,趙季和卻仍睡不著。這時他聽到隔壁三娘子房裡窸窣作響,好像搬動東西的聲音。他好奇起身湊在牆上的壁縫偷看,他看見三娘子從蓋子裡拿出蠟燭點亮,又從箱子裡拿出一副耕田的耒耜,還有一隻木牛和一個木偶人,都祇有六、七寸大,放在床前。三娘子含水噴了木牛和木人。木偶神奇地竟然會行動,木人牽牛駕耒耜,把床前的一小塊地當成田耕了起來,耕過幾遍後。三娘子又於箱子裡拿出一把蕎麥子,讓木人播種。麥子神奇地在地上長出來,不久開花結實,麥子就熟了。木人開始收割打穀,看樣子收了七、八升的麥子。三娘子又拿出一個小磨子,讓木人碾麥成麵粉。接著三娘子收起各種木偶放回箱子,開始和麵作了幾個燒餅。

 

過了不久雞啼天亮,旅客們要動身。三娘子起身點燈,把剛才做的燒餅放到餐桌,給旅人當早餐。趙季和心裡感到毛毛的就推辭沒敢吃,開門上路,走了一段路又回轉來,蹲在門外偷看裡面的動靜。

 

只見那幾位客人圍在桌前,燒餅還沒有吃完,突然不約而同倒在地上,像驢那樣叫起來,不一會兒全都變成驢子。三娘子把他們趕到店後,把所有客人的財物據為己有。

 

趙季和沒敢把這件事告訴人,暗自卻羨慕她的法術。

 

一個多月之後,趙季和從洛陽回來,快到板橋店的時候,他事先準備好一些蕎麥燒餅,大小形狀和三娘子做的一樣。投宿時三娘子還是像上次那樣愉快的招待。這天沒有別的客人投宿,三娘子待他更加熱情。夜深時,三娘子殷勤地問他什麼需要。

 

趙季和回答:我明早出發,請隨便準備些點心。

 

三娘子說:這事你不用交待,請安心睡吧。

 

半夜過後,趙季和又透過縫隙向三娘子房間窺視,一切又同上次一樣。

 

天亮後三娘子準備早餐,在桌上擺上盤子,然後放滿燒餅。趙季和等她回身拿別的東西時,趕緊走過去用自己準備的換下其中一個燒餅,沒讓三娘子發覺。

 

趙季和走前要吃早餐時,對三娘子說:剛巧我自己也有燒餅,你的燒餅就留著招待別的客人吧。於是就吃自己準備的燒餅。吃過後三娘子送茶水來。趙季和對她說:你也嚐嚐我帶的燒餅吧。就把剛剛偷換下來的那個燒餅遞給三娘子。三娘子吃了一口,便趴在地上發出驢的叫聲,變成了一頭健壯的牝驢。趙季和就騎著她上路,上路之前還把她的木人木牛等傢伙也一併帶走。然而他沒有三娘子的法術,試了幾次木偶們都不會動。

 

他騎著這頭由三娘子變成的驢,周遊四方,日行百里,沒有發生什麼狀況。如此過了四年,他騎著驢進入關中,在華山山神廟東邊五、六里的路旁遇上一個老人。老人看到驢子,拍手大笑說:板橋三娘子,妳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老人捉住驢繩,對趙季和說;她雖有罪過,但被你折騰這陣子,也夠可憐的了,就請放了她吧。說完就從驢的嘴巴和鼻子間用手一掰,整張驢皮就被掀開,三娘子就從驢皮裡出來,和當年一模一樣。變回人身的三娘子向老人拜謝,轉身離去,從此再沒有她的消息。。

 

 

老頭的話:

 

老頭讀國校時就看過這故事,當時年幼,祇認為這是個中國傳統的神怪故事,未能看出這故事的破綻和故事背後醜陋。

 

這個故事最大的破綻是三娘子沒有犯案的動機。孤家寡人的三娘子開店當老板,每天起旱做到晚,圖個生活,很合理。但她一再犯案,她要那麼多錢做什麼?祇是人的貪婪?

 

民國以前中國一直是人口少流動的農業社會,長途旅行也充滿了各種風險,小說話本一再提到殺人刧財的黑店。被殺的大多做成人肉包子,這故事被店家變成驢,很有創意。

 

三娘子如果沒遇上老人,她會和被她陷害的旅人一樣,以驢子的形貌終老。然而隱藏在故事的背後是一個變態的人獸相姦:三娘子做了四年的驢子,不是做工的家驢,而是南北奔走的旅驢。每到晚上,行商趙季和投宿旅店,三娘子會和其他代步的牲口一起住草房,變成一隻母驢的三娘子無法拒絕公驢或公馬的求歡,那四年無數的夜晚,三娘子下賤的畜牲肆意侵犯,她不斷地和畜牲交媾。故事沒提她是否生了小驢子。四年後回復人形,她對那一段驢子之愛,會不會有懷念?

 

蒲松齡的聊齋也有類似的一篇,但蒲老頭表現的內涵完全不一樣,太平廣記的那篇接近神話,蒲松齡的那篇卻是無知又無聊的鄉民編造出來的鬼話。蒲氏聊齋故事的版本大致如下:

 

有個人趕著幾頭驢子去投宿,交待店家不要餵驢子喝水,然後又出門。店家一忙忘了那人的交待,讓驢子喝了水,結果驢子變成女人,於是店家報官。不久,那人又趕了一群羊回來,官差抓了那人。也讓羊喝水,結果羊變成一群小孩,那人最終被官府砍了頭。

 

蒲氏的改寫版味道完全不一樣。這是農業社會人們排斥外鄉人的反映,部分也顯示那個時代拐騙人口的普遍和人們的恐懼。

 

最近老頭對這個古老故事又有新領悟。男權社會下兩性間的互動原本就是爾虞我詐,經濟上處於弱勢的女人不得不委身於男人,大多數的女人老老實實地成了「良家婦女」,少數女人因家貧或追求物慾,成了娼女或社交名媛。還有極少數的女人成了削凱子的剝皮女。板橋三娘子其實就是個專削凱子的剝皮女,男人遇上她,一個個被她騙光金錢然後當成牲口賣了。然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遇上了一個男性同行,剝皮女遇上了專門拐賣婦女的姑爺,道行遜於人的她反而被男人所騙。被降服後她成了男人專屬的坐騎,然而男人不騎時,也讓她賣淫,或做設局的工具。

 

 

太平廣記 卷第二百八十六 幻術三

 

原著:唐 薛漁思《河東集》

 

唐汴州西有板橋店。店娃三娘子者,不知何從來,寡居,年三十餘,無男女,亦無親屬。有舍數間,以鬻餐為業,然而家甚富貴,多有驢畜。往來公私車乘,有不逮者,輒賤其估以濟之。人皆謂之有道,故遠近行旅多歸之。

 

元和中,許州客趙季和,將詣東都,過是宿焉。客有先至者六七人,皆據便榻。季和後至,得最深處一榻,榻鄰比主人房壁。既而,三娘子供給諸客甚厚。夜深致酒,與諸客會飲極歡。季和素不飲酒,亦預言笑。至二更許,諸客醉倦,各就寢。三娘子歸室,閉關息燭。

 

人皆熟睡,獨季和轉展不寐。隔壁聞三娘子窸窣,若動物之聲。偶於隙中窺之,即見三娘子向覆器下,取燭挑明之。後於巾廂中,取一副耒耜,並一木牛、一木偶人,各大六七寸,置於灶前,含水噀之。二物便行走,小人則牽牛駕耒耜,遂耕床前一席地,來去數出。又於廂中,取出一裹蕎麥子,受於小人種之。須臾生,花發麥熟,令小人收割持踐,可得七八升。又安置小磨子,碾成麵訖,卻收木人子於廂中,即取麵作燒餅數枚。

 

有頃雞鳴,諸客欲發,三娘子先起點燈,置新作燒餅於食床上,與客點心。季和心動遽辭,開門而去,即潛於戶外窺之。乃見諸客圍床,食燒餅未盡,忽一時踣地,作驢鳴,須臾皆變驢矣。三娘子盡驅入店後,而盡沒其貨財。季和亦不告於人,私有慕其術者。

 

後月餘日,季和自東都回,將至板橋店,預作蕎麥燒餅,大小如前。既至,複寓宿焉,三娘子歡悅如初。其夕更無他客,主人供待愈厚。夜深,殷勤問所欲。季和曰:“明晨發,請隨事點心。”三娘子曰: “此事無疑,但請穩睡。”半夜後,季和窺見之,一依前所為。

 

天明,三娘子具盤食,果實燒餅數枚於盤中訖,更取他物。季和乘間走下,以先有者易其一枚,彼不知覺也。季和將發,就食,謂三娘子曰:“適會某自有燒餅,請撤去主人者,留待他賓。”即取己者食之。方飲次,三娘子送茶出來。季和曰:“請主人嘗客一片燒餅。”乃揀所易者與啖之。才入口,三娘子據地作驢聲。即立變為驢,甚壯健。季和即乘之發,兼盡收木人木牛子等。然不得其術,試之不成。

 

季和乘策所變驢,周遊他處,未嘗阻失,日行百里。後四年,乘入關,至華嶽廟東五六里,路旁忽見一老人,拍手大笑曰:“板橋三娘子,何得作此形骸?”因捉驢謂季和曰:“彼雖有過,然遭君亦甚矣!可憐許,請從此放之。”老人乃從驢口鼻邊,以兩手擘開,三娘子自皮中跳出,宛復舊身,向老人拜訖,走去。更不知所之。 

 

102.11.21初稿 

 

 

衍伸閱讀:

 

淪落之一 裴妃與韋妃 

淪落之二 亂世的女人 

淪落之三 板橋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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