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湳里：老頭談性

珊瑚刺桐104.03.08攝於三芝三生步道 

1965年十月號的花花公子雜誌提出一個駭人又有趣的觀念：『亂倫，祇要不出家庭的範圍，就是好事』（P43）。

大家都知道亂倫指的就是家庭成員間禁忌的性行為，家庭以外對象就不是亂倫。所以我想話裡的意思是：祇要不傳出去，亂倫其實是美好的一件事。1965是民國五十四年，在那個年代，即使是西方社會，民風還是相當保守，這觀念真的非常的驚世駭俗。

克勞德‧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 1908－2009）在他的大作《神話學IV 裸人》中開宗明義引用了這句話。

克勞德‧李維史陀是法國人，是個長壽的人類學家。他一生的著作頗多，包括：《親屬關係的基本結構》、《種族與歷史》、《憂鬱的熱帶》、《結構人類學》、《今日的圖騰主義》、《野性的思維》、《神話學 I生食和熟食》、《神話學Ⅱ從蜂蜜到煙灰》、《神話學Ⅲ餐桌禮儀的起源》、《神話學 IV裸人》）、《結構人類學之二》、《面具之道》、《人類學講演集》、《遙遠的目光》、《嫉妒的制陶女》、《猞猁的故事》、《看•聽•讀》等。

《神話學IV 裸人》出版在1981年，全書八百多頁，是部枯燥、冗長的大作。主要探討美洲印第安人的古老傳說。書名雖然稱為神話，其實並不像希臘、埃及神話講述創世與天神的故事，低度文明的北美印第安人連曆法都發展不出來，當然沒能力編出深奧的神話來美化祖化的事蹟。書中搜集的都是印第安人古老的傳說，這些傳說都隱諱的亂倫故事。

全書雖然八百多頁，但祇有兩、三個基本故事，每個故事都有無數個大同小異的版本，作者不厭其煩的討論其間差異性的意義，故事版本的先後代表著族群的移動，增刪的情節緣於道德觀念的改變，也由於生活環境的不同。以下我分享幾個主要的傳說故事，第一個是人類父子間性事的矛盾：盜鳥巢者傳說。

古早古早的時候有一對父子，父親叫克穆卡姆克，兒子叫艾希什。艾希什有五個妻子：水雞、長尾松尾、鶴、野鴨、雀（註：印第安人似乎習慣用動物來為人命名）。父親覬覦兒子的妻子們，有一天父親告訴兒子，森林裡有棵大樹，樹頂上有個鷹巢，父親要兒子爬到樹上把雛鳥抓下來。不疑有他的兒子脫下全身衣物爬上大樹，到了樹頂他看到那裡祇有個普通的鳥巢並非鷹巢。然而此時他已無法下來，因為那樹神奇的快速長高。

父親把兒子騙上樹以後，就換穿兒子的衣服冒充兒子回到家裡。兒子的妻子們沒有查覺異樣，就和冒充的丈夫一起生活。但父親要和她們作愛時，有的接受了他，有的沒有接受。故事特別強調，沒接受的妻子有的是查覺有異，有的是對性事已無興趣。但也提到接受父親的妻子，有些其實在之前就就曾有曖昩的互動，妻子在公公面前掀開衣服抓跳蚤，露出了她不該露出的部位。父親也故意撥弄火堆，讓火星飛到媳婦的身上，媳婦為了怕火星燃起身上的衣服，祇好在公公面前脫光衣服。

被騙上樹的兒子在大樹上一直無法下來，幾天過後就因為沒有食物餓得皮包骨非常虛弱。幸運地，此時出現兩位蝴蝶姑娘，她們幫兒子從樹上下來，照顧他並提供食物給他。兒子康復後又娶了五個妻子，包括那兩位蝴蝶姑娘。兒子和新妻子們生活了一陣子以後，開始懷念從前的妻子們，然而父親帶著他的妻子已不知去向（十五世紀西方人未到美洲前，印第安人進入農牧生活的族群不多，大多仍是以採集、遊獵為生，居無定所）。

終於有一天，兒子遇上了他從前妻子的兒子，那個兒子招來他的母親，女人認出了真正的丈夫，三人串謀殺了父親，父親死後兒子收回他的妻子，包括那些不貞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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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永遠站在勝利者的一方，歷史是勝利者留下的謊言，勝利者永遠醜化對方來顯彰自己的正當性；當然，失敗者也是如此阿Ｑ地詆譭勝利者，只是失敗者通常無法留下他們的詆毀。

大自然永遠殘酷地藉著各種手段淘汰老人，老衰與疾病是常見的手法，老衰與疾病沒有奪走老人的性命時，按耐不住的年輕人就會動手。老人失去生命，失去女人，也失去應有的公平。

大自然從來就沒有公平正義，祇有優勝劣敗。十九世紀以前，中國一直是老人掌權的社會，歷史掌握在老人手中，中國不會有這種故事。

事實上，這是個殺父娶母的故事，勝利的年輕人用無恥的謊言掩蓋真象。老人覻覦媳婦、姦占媳婦是人類進入農業文明以後，權力與財富集中在老人手裡才會有的現象。在那之前，莽昧的人類以拳頭和武力做為真理，老人沒有能力搶奪兒子的女人，也沒有取悅女人的本事，老人的女人終將主動或被動投入年輕人的懷抱。

故事一開始的女人其實都是父親的妻子，當然也包括兒子的生母。隨著兒子逐漸成長，具有性能力的兒子開始覬覦父親的女人，女人也開始不安分，想把飢渴的身子投入年輕人的懷抱。抓跳蚤和撥火星的男女主角其實是兒子和母親們，類似的戱碼在兒子和母親們之間不斷地演出。忍無可忍的老男人沒有能力使用武力，他祇能用欺騙的手段將兒子逐出家庭。自然界有很多這種例子，兒子成長前會被老父趕出群體，獅群就是如此，民國以前中國北方遊牧民族一直如此。

自然界很多動物都是牝獸覓食供養雄獸，雄獸每天無所事事，除了交配以外，就是看住自己的女人和地盤。獅群如此，印第安人如此，早年的台灣原住民也是如此。

神話一開始，被趕離家庭的兒子無力自行覓食餓了好幾天，後來他遇上了蝴蝶姑娘：沒有雄獸的牝獸，或是喪偶的遊女。大自然裡雖然有很多雄獸，但真正具有交配能力的不多，年輕的公獸很容易獲得女人，於是他組成了自己的家庭。然而他心中還是惦記著父親的女人們。後來他終於串同父親的女人，還有同父異母的兄弟殺了父親，瓜分了父親的女人。

亂倫在家庭中是件美好的事，但對老男人來說是個難以承受，卻一定要面對的悲劇。

睿智的古希臘人早已知道這殘酷的現實，也藉著神話坦白地告訴後人：諸神永遠眷顧年輕人，老人的一切都將歸於他的兒子。有興趣，也有空，請再看拙作：希臘羅馬神話10-天佗魯斯與MFHM（你娘卡好），比較看看兩個不同文明對此事的表達。

103.06.10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