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湳里：老頭談性

1922年秋，英國考古學家哈佛‧卡特（Howard Carter）在卡納封爵士（Carnarvon）的贊助下開挖埃及圖坦卡蒙金字塔。

十一月四日挖掘人員發現入口階梯，隨後贊助者卡納封爵士、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最佳攝影師波頓（Porton）、圖畫師赫爾（Hore）和哈賽（Hasse）、象形文字學家威葛第納（Wagdine）、英國考古學家梅西（Mace, A.C.）等都趕到挖掘現場。

十一月二十六日打開第一道門，卡特在現場成立一個研究室，利用當時的科技對出土的每件物品清洗、整理，然後照相、繪圖，準備作長期研究。經過漫長的清理，隔年二月十七日才進入法老的墓室。

工作人員在墓室前廳發現一塊黏土做成的匾額，上面寫著古埃及象形文字，翻譯後的內容是：誰觸犯法老，災難就降臨。或譯：誰要是驚擾了法老的安寧，死亡就會降臨到他的頭上。

巧合的是打開圖坦王墓室五個月後，考古挖掘的贊助者卡納封爵士神秘死去。據說他在進入陵墓時，左臉被不明物蟄了一下，傷口腫脹且疼痛難忍。送醫幾天後，值班護士突然聽到卡納封大聲呼喊：「我完了！我完了！我已經聽見召喚了！」趕來的護士發現他瞪著驚恐的雙眼、半張著嘴氣絕身亡。

卡納封爵士之死祇是一連串死亡事件的開始，不久照料他的護士也不明不白地死去。接著考古挖掘隊的另一成員梅西暴斃在開羅一家賓館房間，死因不明。卡特的助手皮切爾也莫名身亡，隨後其父跳樓自殺，送葬汽車又軋死了一名八歲兒童。挖掘期間進入墓穴的一位婦人突然倒地暴斃身亡，另有一位婦人在入口處就尖聲驚叫，全身痙攣倒地，眾人將她抬出後才逐漸恢復知覺，婦人醒來後說她感覺有人打人，然後就不醒人事。這一系列的神秘災禍被人們稱為「圖坦卡蒙的詛咒」。

然而挖掘隊的主角卡特卻在十六年後壽終正寢安然離世。研究者認為墓穴密閉了數千年，裡面的空氣滋生了屍毒，也藏著古病毒，抵抗力弱的人接觸後受到感染，才會造成不明原因的死亡。研究人員統計，第一批進入陵墓的人非正常死亡的祇佔其實百分之五。

三十多年後，共產中國也發生了類似的慘劇。

1955年十月四日一份挖掘明長陵的申請書送進中共國務院，在申請書署名的共有六人，包括：郭若沫（中國科學院院長）、沈雁冰（文化部部長）、吳晗（北京市副市長）、鄧拓（人民日報社長）、范文瀾（中科院史研三所所長）、張蘇（人大副秘書長）。國務院秘書長習仲勛覺得茲事體大，立刻批交主管文化事務的副總理陳毅簽註意見後呈中共總理周恩來。

消息傳出後，文化部文化局長鄭振鐸、考古所副所長夏鼎大吃一驚，立刻向吳晗勸阻。夏鼎和吳晗是清華歷史系的同學，兩人有多年的私交。身為考古學者，他和鄭振鐸都認為：中共建國伊始，以當時的國力和技術水準難以承擔這麼大規模的挖掘工作，更不要說當時的中共對出土文物的復舊與保存實在也沒有足夠的能力與技術。然而身為明史專家的吳晗希望出土文物可以更進一步瞭解與補充明代的相關史料。雙方爭執不下，隨後各自動員人脈，希望爭取或阻止這個挖掘。

五天後，周恩來在申請書上批下：同意發掘。

雖然意見相左，但鄭、夏兩人在當局同意後也祇好配合政策，加入「長陵發掘委員會」，委員會除了申請書列名的六人外，同時再納入北京另一位副市長王昆崙。委員會下設一個實際從事挖掘工作的工作隊，成員祇有九人，隊長是北京大學歷史考古系畢業的趙其昌，當時二十八歲。副隊長是五十八歲的白萬玉，他雖然祇有小學畢業，但他十五歲時被瑞典學者安特生甄選加入中國西部的考古探險隊，他的資歷包括確定羅布泊的位置，還有發現樓蘭古城，具有豐富的考古實務經驗。隊員中有個五十二歲的于樹功，他是蘇聯中山大學畢業，一看就知道他在隊裡是擔任監軍的任務。隊中還有個大學肄業的劉精義，其餘五個都是初中畢業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這就是當時中共要發掘皇陵的班子，比起西方國家動則博士級的陣容，似乎顯得兒戱。

明太祖開基於南京也葬在南京，成祖北遷死後葬在北京西郊昌平縣的萬壽山，往後歷代皇帝都葬在那裡（祇有景帝被復辟的英宗給排除在外另葬他處），這兒共有十三座帝陵，所以被稱為明十三陵。成祖的長陵位置最好，規模也最大。其次的是萬曆的定陵，因為他在位最久，在位早期國力也不錯。

工作隊進行初步探勘後，副隊長白萬玉向委員會提出報告：挖長陵他沒把握，因為當時長陵已被規劃為一個公園，每天人來人往。挖掘工程進行不方便，這是明的理由。私底下就因為長陵受人囑目，萬一發掘不成功，怕貽笑國際。於是改選其他陵墓，鄭振鐸建議範圍較小的獻陵，但真正主導發掘工作的吳晗堅持要開挖第二大的定陵。定陵裡面葬的是萬曆皇帝和他的皇后孝端，還有嗣君隆慶帝的生母孝靖。

1956年五月十九日工式開挖。七月，陵前明樓的坐獸被雷霹，當日下午兩個守陵工也被雷霹，一個當場被霹死，一個重傷。不久，附近村子裡的婦女發生了多起中邪事件，神棍們也跟著裝神弄鬼，喧騰一時。八月十一日委員會在北京西郊開會，夏鼎主張整理挖掘記錄，然後封存陵寢，改挖掘規模較小的獻陵。吳晗堅持計劃不變繼續開挖。往後開挖工程漫長，但也順利，未再發生任何意外。

1957年五月十九日工程隊終於找到墓穴入口，距開挖剛好一年。兩天後墓室打開，發現萬曆和兩位皇后的棺槨。然而工作人員沒能高興太早，不久中共開始文革的前奏：右反和大躍進。外行的民焠接掌工作隊，領導下令暫停墓穴文物的清理工作，開始進行思想批鬥。從此展開一連串的不幸。最直接的是很多出土文物沒有獲得妥善的保存以致在接觸空氣後迅速變質。即使沒有變質，在愚昧無知的民粹手中，文物被任意糟塌。

1958年10月發掘委員之一的鄭振鐸率領中國文化代表團出訪阿富汗、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和埃及，原本是由陳毅率團，陳毅因故未能成行，改由位階較低的鄭振鐸率團。不幸，飛機在蘇聯境內楚瓦什失事墜毀，全機無一人生還。他是除了前述兩個被雷霹的守陵工外，第一個受難者。

1959年萬曆皇帝和兩位皇后的楠木棺椁，在定陵博物館辦公室主任的指揮下，被扔到寶城外面的山溝。理由相當愚昧：工作人員已照原件完成複製品，原件腐朽擔心有病菌。當天下午棺椁（帝后均有棺有椁，實際算來共有六具棺木）就被附近的農民一搶而空。大家對這外表剝蝕，裡頭卻完好如新的棺木很有興趣，那可是上等的楠木呢，搶到的人都如獲至寶。有對老夫妻特地請人用這珍貴的楠木板重新打造兩付棺材，以備後事。誰知事情就這麼巧，第一付打造好後，老太太就蹬腳歸天；第二具剛剛完工，老頭子也一命嗚呼，前後相隔不到半個月。然而後來又發生更恐怖淒慘的事。

在博物館把棺椁扔下山溝時，正好一對夫妻在山坡上勞動，他們夫妻是第一個撿棺材板的人，所以收獲最多，夫妻把楠木板拉回家後，找工匠做了兩個躺櫃。幾天後悲劇發生了，那天傍晚夫婦兩人從田裡勞動回來，發現幾個孩子都不見。後來在櫃子裡找到，四個孩子都已窒息死亡。櫃壁佈滿了孩子們頻死前的抓痕，他們的指甲根部都有出血的現象，可以想像他們死前極力的掙扎想推開櫃蓋。四個孩子是三男一女，最大十二歲，最小五歲，他們可能好玩跑進櫃子裡，誰知蓋子蓋上後外扣掉下扣上，從裡面根本無法打開。

後來這對夫妻在幾年間又生了四個小孩，這次是三女一男。誰知幾年後的一天，他們發現唯一的男孩趴在櫃子上神秘死亡，法醫說可能是屋子裡燒地坑，導致一氧化碳中毒致死。算算三付棺椁合計共殺了七條人命。

沒多久，工程隊隊長趙其昌被下放勞改。副隊長白萬玉被破離開定陵，貧病交迫，老妻死後變的神志不清、說話顛三倒四，最後腦溢血死亡。攝影師劉德安在文革期間受不了折磨上吊自殺，留下妻子和三個年幼的子女。委員之一的考古所副所長夏鼎文革期間也被下放牛棚。

1966年中國爆發文化大革命，當年八月占領定陵的紅衛兵公開批鬥已死數百年的萬曆，然後把萬曆和兩后的骨骸給燒了，同時也燬了無數的出土文物。當時拿破崙的一根頭髮在歐洲的拍賣會賣了三百萬美元，就祇是一根頭髮。無知的中國愚民卻把珍貴的文物當成政治玩具給毀了。

遭遇最慘的是大力主張開挖定陵的吳晗。

吳晗是胡適的學生，大陸淪陷前力勸胡適投共，兩人一番爭論，後來不歡而散。胡適曾感嘆：吳晗，可惜走錯路了。吳晗也有同樣的說法。

文化大革命前毛澤東為了引蛇出洞曾鼓勵大鳴大放（後來他自稱這叫陽謀），支持吳晗撰寫「海瑞罷官」（1957）。誰知後來毛澤東迅速翻臉，「海瑞罷官」和吳晗都被江青的四人幫打成毒瘤。吳晗夫妻每天戴著手銬和尖帽被紅衛兵牽著四處批鬥、毆打。吳晗一家四口歷經無數的苦難，1968年3月夫妻雙雙被捕入獄。1969年3月妻子袁震在獄中被迫害致死，當年10月吳晗死於獄中，死因不明，他的骨灰至今也仍不知下落。吳晗夫妻不孕收養一子一女，1976年9月，已被迫害十多年的養女吳小彥在精神病院自殺。

吳晗死前應該瞭解當年鄭振鐸和夏鼎一再主張不開挖定陵的原因，也應該知道他和胡適誰走錯了。

中共因為定陵事件成了國際笑柄，經此一次教訓，後來對秦始皇陵墓的挖掘就慎重多了，雖然公布了兵馬俑，但大半的陵區至今仍不敢開挖。當然，也有可能已開挖，但不公布。

吳晗和袁震夫婦的檔案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