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湳里：老頭談性

寒家來台甚早，祖上早年如同大多數閩籍漢人陸路拓墾遷徙路線一樣，自台南一路北上到了雲林後，受阻於大肚番，進不了彰化，於是東向入山，經由古坑、林內，進入南投的竹山、埔里。

清嘉慶年間，太公陳英才來到海口梧棲，而後在梧棲繁衍最少五代，身為二房的太祖陳八十自梧棲遷自草湳。當時寒家先代的墳墓有在臺中，也有在南投。

民國42年，33歲的家父自日返台，旋與等他十幾年、時年30歲的家母結婚，婚後奉著53歲的家祖母北上謀生，賃屋居於萬華，從此在台北落戶。

家父性喜女色，有錢就想包養女人，一生未曾購屋。

民國43年老頭出生於萬華西昌街租屋處附近的婦產科診所。而後二十餘年寒家數次搬遷，包括民生路 (現稱民生西路) 、中正路、太原路、長安東路，均是租屋而居。

68年祖母往生，就近葬於後山埤，當年家母以私蓄購屋於永吉路，寒家自此落戶五分埔，而後老頭與三弟亦均購屋置產於五分埔。

69年祖父在老家草湳往生，葬於沙鹿示範公墓。

在老頭的記憶中，早年家父忙於照顧外寵，無暇掃墓。祖父死後，我們這房掃墓的活是由家母負責配合各房的叔公辦理。

民國七十年初家父退休，無力再支付每月的包養費，老男人沒錢被寵物斷奶是常理。沒了寵物的牽掛，家父突然對掃墓大感興趣，每年三月初就對三個兒子發通告，大伙協調時間配合家父的掃墓之旅。

民國82年祖父祖母已往生十餘年，時齡70的家母為身後計，做主出資為祖父祖母撿骨，並將祖父的墳墓改建為家族墓，奉安祖父祖母的骨骸。當時身為長子的老頭奉母命亦出了一小份的錢。

91年家父往生，骨灰也奉安於此。

沒了家父的「率領」，而後兄弟三人不再會同掃墓，各自依方便的時間上墳，老頭年年必定帶領一家四口來掃墓。

94年家母往生，骨灰也奉安於此。

104年初兒子結婚，當年是五口人掃墓。

105年4月阿孫陳航出生，媳婦做月子，當年老頭與阿芬兩老獨自掃墓。

106年起改由兒子媳婦來掃墓，老頭和阿芬負責帶孫。

109年清明媳婦臨盆在即，不方便掃墓，已連著三年沒到沙鹿的老頭和阿芬再度上場。掃墓時發現墓前頂蓋有兩處水泥剝落，當時不以為意。

110年還是兒子媳婦掃墓，老頭和阿芬在家看顧大小孫。兒子到沙鹿墓地後發現水泥剝落嚴重，面積擴大，當場拍照傳給我看。老頭看了心頭一陣糾結。當年墓裡設計三層，每層起碼可擺八個罈子，老頭一直以為自己也將會住進去。按照銀行對擔保品的估價，鋼筋混凝土建物估計壽命50年，通常屆滿也大多完好，沒想到這墓才28年就報銷。

老頭心裡盤算，不能放任不管，否則明年更嚴重，搞不好整個前蓋都塌下來。眼前只有兩條路：改建或遷葬。

改建費用估計也要幾十萬，錢的問題不大 (財去人平安) ，主要是沙鹿人生地不熟，去哪找師傅來做！接洽、監工還得台北、沙鹿兩頭奔波，68歲的老頭實在經不起這樣折騰。改建期間四個罈子也要找地方寄放。最大的問題是寒家已在台北落戶，梧棲什麼都沒有了，先代墳墓放沙鹿，子孫每年都得老遠跑一趟，非常不方便。

老頭上網查桃園的靈骨塔，發現每個鄉鎮都有公墓和納骨塔，以富岡來說楊梅與新屋都算近，價錢竟然出乎意料的實惠。三弟媳前年往生，三弟在台北買民營納骨塔的塔位，一個要30萬。楊梅崇德納骨塔骨骸罈塔位一個兩萬五，骨灰罈塔位一個兩萬，一樓牌位六千，地下室五千。以上是市民價，非桃園市民三倍計算。巧的是老頭去年初遷籍來桃園剛好滿一年，符合市民資格。

原本老頭以為遷葬就是開車到沙鹿，把幾位先人的骨骸請出來，載到楊梅進塔完事。

四月七日致電楊梅區公所詢問是否還有塔位，如何申請？承辦員告知要往生者的除籍戶籍謄本、申請人的身份證，原葬地的起掘證明，然後去崇德納骨塔辦公室填表選位，再來區公所申請、寫合約書，繳費後憑合約書即可進塔。

老頭再致電沙鹿區公所詢問如何申請起掘證明，經告知該業務已移轉給殯葬處，致電臺中殯葬處，告知逕洽該公墓辦公室。再致電沙鹿示範公墓，需要的文件還是往生者的除籍戶籍謄本、申請人的身份證，但要與巡墓員另約時間會勘，一天無法發證明。老頭再三拜託，承辦員說他也無法做主，要拜託巡墓員配合。

四月八日驅車前往楊梅戶政申請四位先人的除籍謄本各兩份。

四月十日看日子，四月份宜破土與安葬的日子有13日、18日、22日、25日。13日太趕，18日、25日是週日公務機關未上班，22日剛好沖到老頭 (屬馬、68歲) 。再看五月份，四日、五日均可，老頭決定五月四日遷葬。

四月二十八日，一早開始下雨，開車去崇德納骨塔探勘，由富岡家去車程約15分鐘，然而田間小路開得戰戰兢兢的。公墓門口接待室的一位女士說遷來的骨骸罈和骨灰罈要換新，理由是年代久遠，不知道有沒有髒東西跑進去。老頭聽了心頭又是一陣糾結，當年家父家母的大理石骨灰罈一隻就要一萬，陶製的骨骸罈應該便宜些，最大的問題是還得請殯葬業者找人換，又是一筆開支，而且必然耽擱時間，無法一天內完成。還好，老頭再去納骨塔辦公室，承辦先生倒是沒提要換罈子。

四月二十九日再致電沙鹿示範公墓，接電話的不是月初的那位先生，是位小姐，她還是說當天沒法辦好。我說月初我來電談過，於是她把電話轉給巡墓員。巡墓員說那天他手頭上已有六件要會勘，無法當天辦。

這時老頭才想到看日子的缺點，大家都會選在好日子那天安葬，於是都擠在一塊。經老頭再三拜託，那位先生才勉強同意一大早先配合我會勘。

五月三日，兒子下班後直接來富岡，夜宿富岡。

五月四日，五點起床，弄兩個荷包蛋和一碗乾麵給兒子吃後開車出發，預計七點抵沙鹿示範公墓。老頭沒吃，沒胃口，也沒心情。

公墓工作人員八點上班，老頭原本計畫提早一個小時抵達，先依公墓管理人員要求拍照，再把墓門打開，請出骨灰罈，逐一清洗擦拭乾淨。事前老頭也擔心墓門打不開，結果真的打不開。

墓改建於民國82年，91年家父往生，兒子正在台中讀大學，進塔前老頭要他先去開開看，當時也打不開。事後老頭聯絡台中合庫的同事，請她與分行配合的鎖匠商議，講好價錢，約好時間，由兒子領去開鎖。

墓門最近一次開是民國94年八月家母往生，距今已16年，打不開其實是意料之中。

父子倆試了半天還是打不開，只好開始依著網上搜尋來的沙鹿地區鎖匠電話逐一撥打，鎖匠九點才營業，沒一個打得通。

老頭只好領著兒子先去公墓辦公室，幸運的是承辦先生已經來了，雖然電腦還沒連線，他還是提前受理，讓老頭填寫申請書表。將近八點時工作人員陸續來上班，巡墓的先生也來了，經過老頭一番拜託，他同意立刻去勘驗。

但是墓門還是得打開。

此時是八點二十分。網上顯示的沙鹿兩家鎖匠都是九點營業，兒子又在網上找到一家八點營業的鎖匠，在梧棲，然而電話還是一直打不通，於是兒子開車載老頭前往。花了十來分鐘找到那家鎖店，年輕的老板一聽是要開墓門，就說不肯去。

此時已將近九點，老頭和兒子只好開車回沙鹿，找到一家鎖店，在門口等了十分鐘。九點整，老板騎著摩托車準時出現，經過錢伯伯的一番交涉，老板同意前往。

墓門打開後，老頭鑽進去將阿公阿嬤的骨骸罈和爸爸媽媽的骨灰罈逐一請出，兒子負責擦拭，老頭開始燒金紙。

完事後再去公墓辦公室請巡墓的先生前來勘驗，承辦先生也開立規費繳款單讓我們去農會繳款。原本繳費後找家超商將收據回傳即可，不巧公墓辦公室的傳真機壞了，所以在沙鹿農會繳款後，還要再回公墓一趟，這一趟往返花去近半小時。

拿到公墓開立的起掘證明後，要將骨骸罈與骨灰罈請上車也是件讓老頭頭痛的事。老頭從墓裡將他們請出來時就知道大理石的骨灰罈還好，陶製的骨骸罈竟然很重，老頭估最少25公斤，老頭根本搬不動，是一點一點的移出來的。

此時老頭才領會兒時常聽到的一句台灣鄉鄙俗 (土) 語「裡面是放什麼死人骨頭，怎麼這麼重」的緣由。老頭打算骨灰罈由我搬，骨骸罈由正值壯年的兒子搬，然而墓山到處都是墓，雖然距離不到一百公尺，但是高低起伏，沒拿東西都不好走，何況是搬著不容閃失的骨骸罈。幸好，老頭看到路邊有位先生正拿瓦斯槍在燒骨骸，老頭立刻下車和他商量，議定六百元請他幫忙搬。

阿公阿嬤、爸爸媽媽上車後，老頭用帶來了的保麗龍和舊衣服塞住縫隙，做好防護後啟程回楊梅，此時是10:20，回程由兒子開車，11:56抵達楊梅崇德公墓。

在崇德公墓選位時，考量讓他們在一起，全都選骨骸罈的塔位，填妥表格再開車去楊梅區公所辦理申請與繳費手續。不巧，此時正是午餐時間，一點才上班。老頭原本打算辦好入塔再吃午餐，就趁這空檔在附近自助餐店草草吃一餐。

申請與繳費約花了半個小時，辦妥後再開車去納骨塔，骨骸罈與骨灰罈由車上搬到地下室的塔位還是花錢請墓園裡一個智障的小弟幫忙。

進塔後，老頭與兒子到金爐燒紙錢給阿公阿嬤和爸爸媽媽，然後和他們說再見。

回富岡後，兒子簡單沖洗，老頭載他去坐15:11的火車回後山埤。

送走兒子後老頭累攤了，但還是放水泡個澡，再把今天穿的衣物全部換洗。

68歲的老頭實在經不起這樣折騰，一連休養了三天才恢復。

明天小賤會來取精。

110.05.07初稿